植物是什么郑庭酒没认出来,也没问过。
因为是个假的。
离桌子有一段距离是呈半包围结构的沙发,地毯被两侧的沙发围起来,中间是一个小型茶几,茶几上书摞得很高,可以看到最上面的一本是《人类简史》。地毯上散满各种各样延伸到沙发上的杂物,全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凌乱。
实在看不出这些东西的主人有什么强烈的归纳整理意识。
但是看着这些,就能想象出那个人窝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书的场景,书很厚,翻页的时候带出清脆的声响,从声音里仿佛能闻到书籍纸张的味道。
还有一个人生活的味道。
靠墙一侧的沙发对面卧着一个长长的实木横柜,正好与地毯齐平。柜子与靠近长桌这一侧的沙发之间留出了进入地毯的空间。
柜子上的东西倒是收拾得出乎意料的整齐,各式各样的桌游分类摆放,大多是双人的,有些重复率很高,比如棋类。
光象棋就有五盒。
最上面一层还有套极具观赏性的希腊众神象棋,棋子被固定在棋盘上,整个棋盘竖着面向地毯,人如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视线将正好与棋盘相对。
之前郑庭酒没理解这么平视观看神像头顶的意义是什么,后来凌初一说他在客厅一般都坐在地毯上。
是仰视。
横柜右边没有沙发的一侧就是窗户,深灰色的窗帘被拉严,垂在地上,离地毯有一段距离,那里放了两个篮球。
郑庭酒走过去,在沙发前停下。沙发上睡着两件衣服,旁边就是校园卡和学生证,还有瓶剩了个底没喝完的矿泉水。郑庭酒一并拿起来,把水瓶扔进垃圾桶后打开学生证看了一眼,夹在中间的身份证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低头,五年前的凌初一隔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和他对视。
照片上十三岁的小孩不知道自己还会遇见快二十三岁的郑庭酒,瞪着镜头,满眼戾气。
郑庭酒蹲下身,半是惊奇半是感慨,仔仔细细看着这张照片。
半晌,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
今年八月,蒋御楠满十八岁。
蒋氏集团千金十八岁生日宴,极尽铺张的成人礼当时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
蒋御楠邀请了一班全体同学,还有当时不知道在哪个班的凌初一。有的同学去了有的同学没去……
凌初一就没去。
他让江修帮忙带了生日礼物去,普通的盒子里是一条手链。
大小形状不一的宝石镶嵌在编织缠绕的细链中,每个尖锐的棱角都被打磨得温和,却又在任何一个角度都不断反射任意一条光线,斑斓交织,细腻的光泽流转变化,算不上多惊艳动人,但实在是很有特点。
蒋御楠本来没太在意,某天突然发现有几颗宝石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人也是轴,非得去查,有的常见易取查也查不到,有的罕见难得查起来实在费时费心。
人有时候犟起来自己都觉得无语,蒋御楠查了一个多月,一路追根溯源到了拍卖商,矿源地……几经波折,总算在一个南非商人的雇佣协议上,确认了背后真正的买主。
……的确是凌初一。
但又不只是凌初一。
这样的交易,不是金钱就能实现的,还需要一些地位,身份,头衔……比如,南嘉集团凌初一。
她还是查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只是这个答案,真是太无趣了。
无趣到她竟然问了两年。
很无聊,就像因为集团内部站队而大肆渲染的,铺张邀请的,蒋大小姐的成人礼。
生日宴邀请了凌家是毋庸置疑的,但有没有人来,有没有合作意向,她就不知道了,也懒得关心。
或者说……她希望最好没有。
所以,这么贵重的一个礼物,无论凌初一是出于什么立场,什么原因;无论南嘉是出于什么立场,什么原因……
她都不想要。
凌初一自然是没接:“理由。”
蒋御楠坦白:“调查你了,原来传闻南嘉还有个小少爷是真的。”
凌初一满头黑线。
他以为蒋大小姐早就把他家底都查遍了。
哦,江修说只有他这种卑鄙的人才会一上来就用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
还有……蒋氏和南嘉什么时候结下梁子了?
“不接受,下一个。”
“我不想要。”蒋御楠微微一笑,“不差这一个。”
“不关南嘉的事,我以——”凌初一突然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继续说,“蒋御楠的朋友的身份送的。”他的语气认真起来:“十八岁生日礼物。”
蒋御楠一字一句,神情比他还认真:“我说,我不想要。”
……
一进房间就看到凌初一的书包在床上,床边长长的白色书桌上放满各科练习册和试卷,还有厚薄不一的笔记本,中间空出的区域很明显就是这人平时复习的地方。郑庭酒上一次来这里帮他“补作业”就是坐在这个位置勤勤恳恳,凌初一则很没有诚意地半躺在床上拿了张数学试卷装模作样。
课本和各类教辅资料被整理在对面电脑桌旁边的书柜上,排列得很整齐,课本最多的是语文和数学,教辅资料最多的是数学,其它几科零零散散并不全。
抬头,甚至能在上面几层看到初中的课本。
郑庭酒抽出地理必修二课本,然后又拿起放在一旁电脑前的手机充电线,转身将二者都扔在书包旁边。
还差眼镜。
——“抽屉里随便给我拿一副眼镜。”
……哪个抽屉?
郑庭酒环视一周,两张书桌旁,书架上,衣柜中间都有抽屉,数量不算少。
他给凌初一打了个电话,等待接通的间隙走向房间另一边的衣柜,弯下腰用手轻轻按了按明显专门空出来的衣柜下层里面,那个安静睡着的黑色吉他包。
实心的,里面确实有一把吉他。
衣柜门没关,其实他一进房间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吉他,只是带着疑问和好奇先去找了凌初一需要的东西。
不过要东西的凌某人没接电话。
郑庭酒直起身,就近拉开了衣柜中间的抽屉。
……撞进视线的是一份房屋买卖合同。
新巷127号。
哦豁。
开到惊喜盲盒了。
合同放在最上面,目测下面还有厚厚一沓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郑庭酒盯着乙方签名处洒脱凌厉的“凌初一”三个字看了十几秒。
又一次感慨这小孩现在写的字是真好看啊。
这么单独看名字的效果比之前看凌初一的作业更好看。
在看到“新巷”的一瞬间生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被带偏,郑庭酒无奈一笑,关上了抽屉。
凌初一看起来戒备满满,一副守口如瓶的烈士姿态,实际上对他压根没有设防。
还是说,是故意的?
互相揣测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郑庭酒思绪重重,拉开了下一个抽屉。
下一个幸运抽屉是电脑桌下面的第一个抽屉,看起来很普通也很安全的位置。
入眼即是两本深红的护照,其中一本被剪去了一个角。
郑庭酒:“……”
该不该说他运气太好?
这回笑不出来了。
刚才的淡定尽数瓦解,在看到护照的一瞬间,所有的思考和顾虑被荒诞的期待感淹没,郑庭酒几乎没有犹豫就率先拿起了那本已过期的妄想,打开的前一秒却手抖了。
十五岁的郑庭酒最大的妄念,就缠绕在这样一本小小的护照上,念到最后心里眼里都是疼的。
他突然觉得,他不该自己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