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兔将马车停了,看玉蟾宫翡翠色的琉璃砖瓦在山间若隐若现,檐角风铃细碎动听。
漫山十里,皆植桃林,遍处桃花灼灼,匪若君子。
她细心将谢瞻搀了下来,动作轻柔,让谢瞻颇有点难为情。
蓝兔笑了,“你如今是我玉蟾宫的赘婿,只如此才觉得难为情?入山门后,先生岂不是得臊死?”
谢瞻站定,表情却极为别扭,“到时候,宫主可得护着我——”
蓝兔只觉谢瞻不抵触来到这里,就想随着他的性子行事,凡事她自己担着点也无碍,忽而觉得,这还真像她在宠她的“小妻子”
见她笑了,谢瞻也笑了。
然而入了山门之后,谢瞻才明白蓝兔所说之意。
从山脚下开始,几步一群女孩子争相跑过来,都是些十一二三的小姑娘,哪里会认得从前的魔教少主,起先问蓝兔是谁,蓝兔就说:“这是我为你们请的教书先生,督促你们做功课的!”
有大胆的女孩打量了二人,哄笑着,说:“不是吧?这莫不是宫主的未来夫婿、我们的师公?”
蓝兔看着谢瞻,不作反驳。
这群小女孩们笑成一团,就跟着二人走着,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对着谢瞻喊姑爷,喊师公。
谢瞻一开始面容绯红,想离开也被堵着不让,只觉得真是越发难为情,等到了宫门大殿之后,谢瞻已经收敛得体,半点不见羞涩,与那群小姑娘们一起说话。
蓝兔见状,简直要被他笑死。
紫玉护法悄声见了蓝兔,问她,“阁主如今在山脚镇子上等着,可要徒儿去迎来?”
沉思片刻,蓝兔摇摇头,“让他先等一下,只怕子复不肯见他。”
谢瞻与这群女孩子套了近乎,只觉孩子们对他忒新奇了些,众女孩见师公虽病弱苍白,倒也随和平易,都欢喜得很。
谢瞻将死之躯,原本只让太医用药吊住了命,连日奔波又劳苦了几分,到了玉蟾宫之后,竟又一病不起。连给无常的信都写不得。
蓝兔给他在绿水阁收拾了屋子,每日亲自端了药,看着他一丝不落全都喝完。
谢瞻本欲求死,如今见蓝兔如此待他,一时也舍不得下心,连日来他强撑着,只为不叫她忧心,可病体如今哪里是他能主宰的,几日后,连药也喝不下了。
众人见师公这样,纷纷忧心忡忡,哪里还有那日的热闹!
蓝兔握住谢瞻冰凉的手,顾不得他内心的芥蒂,只让人将六奇阁神医请了过来。想着先瞒着他,诊治如先。
神医一身藏青袍子,青丝稚颜,说是神医,年岁只和蓝兔不相上下,还未及谢瞻。神医见了谢瞻,不免大惊失色,因他竟是少年间几人合璧击杀的魔教少主。
见蓝兔满脸愧疚,神医也只是无言离去。
蓝兔拦着不让走。
“蓝兔,你若还念七侠之情!你若有心!便让我走!”
蓝兔朝他俯身恳切拜求,“神医……我既是有心才请你!神医,我求你救救他!”
神医不由被蓝兔怔住,“你对他有心?可——”
蓝兔急迫着,虽愧疚满心,却不得不对他说:“我知,一切全知,从前那些事情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他病得——”
神医声起,带着怒气,“既如此!蓝兔!你也知他纵容属下害我师父,杀我徒儿,毁我六奇阁!蓝兔,这便是你有心?从前他作恶多端!为虎作伥,便是死不足惜!你居然骗我来此为他治病!你可知有一位天下第一剑客对你同样有心,你为何要对这贼——”
神医还没说完,谢瞻的声音便从身边响起,不屑,“我做下的事就是我做的,死了也是我做下的,况且从无悔意!蓝兔,我不会让他诊治的,让这狗神医滚——”
谢瞻仅着中衣,缓步踉跄地走到蓝兔身边,将她扶起,神色肃然,“阿蓝,我宁死也不愿你为我这样。”
“蓝兔,你执迷不悟!”神医见状,气得拂袖而去。
蓝兔见谢瞻青灰惨白的脸,终是没有追了出去。
谢瞻与她回到屋里,劝慰道:“你不必为我伤神,人各有数,我死了,不过而已,阿蓝不要为我伤心。”
蓝兔黯然,“子复,从前你也是这般?”
谢瞻知她说的是那些事情,沉默不语。
蓝兔却抚上他的脸,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脏一阵皱缩,难受得令她落泪,“子复,我们好好治病,那些事情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不该有此结局。”
欲走,被谢瞻拉住,他将她拥着怀中,病体羸弱又坚实,“我付出代价是我自己的事情,别人原不原谅是别人的事情,他不愿治,我不求他治。”忽想起多年前顾亭林之事,只对蓝兔嘱咐:“阿蓝,你不要再去求他,我只求你,让我今后的日子能够安心。”
如是这样,蓝兔也找了什么平常大夫、江湖郎中的都来了玉蟾宫,几人也竟向太医一般说法,谢瞻听完,见蓝兔眼角泛红,对她轻快笑着:“从前无常便是这样被太医吓得要命,他们每次见我都这样说,结果我活过了十年时间还在呢,他们怎能和陛下的太医比?不过是乱说。”
蓝兔知他心,也点点头,不拆穿他。
——
玉蟾宫山门前的桃林里,二人相携着走过,谢瞻对蓝兔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我幼时多读书习字,好将来做个先生。”
“你好了,来教宫里弟子读书可好?我来教武功心法。”
谢瞻折了一只桃花把玩着,点点头,正经应答,“如此,玉蟾宫岂不是文武双全,内外兼修了,定能一统江湖,独步武林。”
蓝兔被他逗笑了,看着眼前桃花,想起多年前他派属下来登她的比武招亲擂台,笑得更欢了。
谢瞻不禁疑惑,“何时如此好笑?竟叫阿蓝笑个不停?”
蓝兔与他说了,谢瞻却愣了,过会方恼,“那个蠢猪怎值得你如此欢笑?让他来抢你,还比不过你!”
蓝兔打趣道:“哪里有少主厉害,只将我打得落花流水……”忽而抬头看他,眸色含波澜,说:“你赢了我的擂台,怎得不娶我?”
谢瞻垂下眼角,嘴角上扬,“我若娶了,姑娘可愿嫁?”
蓝兔望进他星河璀璨的眼睛里,如痴如醉,“我若嫁了,先生可愿娶?”
谢瞻靠近她,“当以十里红妆,山河作聘。”
蓝兔声音舒畅,“先生乃是我玉蟾宫赘婿,当以我作十里红妆,山河为聘。”
谢瞻扔掉桃枝,欢快之感溢满胸膛,“好。”
蓝兔眉眼含笑,好似满山桃华,“如此你应了?”
谢瞻嗯了一声,浅绵如呼吸。
——
不消几日,宫主蓝兔要与师公成亲的消息就传了满宫,上下一片忙碌之色,张灯结彩,披红挂绸。
紫玉作为蓝兔的护法,简直不要太过喜形于色,蓝兔郁闷地说:怎就让我感到有种‘我终于嫁出去了’的感觉?”
紫玉抿嘴笑着解释,“徒儿是为师父和师公高兴。”
蓝兔不由忆起那日,“往后玉蟾宫上下还是称他为先生吧,天天喊他师公,他一定很难为情。”
谢瞻让这群小丫头随意折腾,念及无常,只给他写了信,如今顾亭林登基为帝,若是让他来,顾亭林免不得要为他忧心,朝中群狼环伺,他们已是自顾不暇。
等到了三月十五,便是成婚之日。
果到了这一日,谢瞻却病了,暗地灌进去许多药,不教蓝兔知道。
礼堂设在了玉蟾宫正殿,谢瞻一身红衣,墨发玉冠,飞扬神采,他满面笑容,仿若星河流光。
外有弟子高声呼喊:“吉时已到,新娘到。”
紫玉搀着蓝兔走进来,在二人身边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