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颔首接过,想,他这点纠结确实没道理,何况辰阳王殿下如今与他是两道的人,转身两步回了屋子,将门关上。
隔日清晨,到巳时也未见谢瞻,无常倒不觉得他主子能赖床,除了往日重病的时候,谢瞻处处勤勉。
想着他去天策阁敲了敲门,“主子?”
门内立刻有应,“嗯?怎了?”
无常听声如常,稍微放心不少,“无事,只是过来看看主子。”
门内声又起,“无事不要过来了。”
无常想推门的手顿住,嘴唇咬上,黯然退离。
过了未时还不见人,无常就开始心神不定了,近前也不顾了,推开门,就见谢瞻平和如往常,坐在屋内,被他咣当一下,反倒吓了一吓,见无常满面忧色,也未苛责他,只是放下手中酒杯,抬眼问他,“何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
无常照料他多年,也是对他知根知底,更者闻着这绕梁不消的酒气又恼了几分。
“主子怎么能喝酒呢!”他颇为埋怨地说,难怪不让他近身!
谢瞻郁色积于眉目,怏怏不悦,“无碍,我只一盏,不多喝。”见无常还是忧心,旋即笑道:“便是阿娘在时,这酒我也从未尝过呢。多品了两杯。我经得住。”
无常不信他这说辞,虎虎生风地走过去,就要端走他面前的酒壶酒盏。
谢瞻握着不放,他也不松手,二人僵持不定了一会儿。
无常看着他,怎能不知道谢瞻为何要作践他自己,心中立刻悲缅得厉害,眼眶里泪水溢满得都快要滴落在谢瞻手上,他劝慰道:“……主子,你只管朝人发泄!…郁结在心只会伤身,主子……切莫折磨你自己…。”
“哪来的话,我何至于?去吧,别哭了。”谢瞻松了力,也算是一种治他的法子了,多年来最看不得眼前的人哭,木然推了酒盏,让他收走,又呆沉地坐着。
无常端着酒壶就走,半晌不安心。只说喝了一盏,但无常怎会信他,况他手里还拿着这半空的酒壶。
谢瞻看着安好,可他这副样子比之之前犯旧疾也不遑多让,不知何时何地就复发,只怕此刻山庄内无人可医。
——
顾亭林如商旅一般丝毫不避着他乱臣贼子的身份,在城门口看了官文,便入了城。
他不低调,首先一站去了城中兵营守防,不似从前谨小慎微,对着官兵莽撞叫喊,“叫你们将军出来见我!”
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官员诧异,“你是何人无礼!”
顾亭林说话间冷沉如啸,“与你说不得,叫你们将军来!”
官员打量了他,虽说是粗布褴褛少年人,气度非凡非俗。
他心内唾骂了句,不耐烦地叫了营门口的一个兵。
等候了许久也不见人归来,顾亭林这时却才恭谨起来,对着官员鞠了一礼,“事出有因,请阁下勿怪。”
官员诧异这人的态度为何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像个脑子有病的,那小兵过来,对官员嘀嘀咕咕了一会,官员知意。
“你且回吧,将军不见。”
顾亭林冷沉,“你难道不知我是谁吗?!”
官员道,“纵使知道也无用,将军不见!”
遂不再搭理他。
顾亭林受了这番冷遇,心已冷透,他单知道来漠北找人,竟忘记今时不同往日,他一介落难草民,怎么能游说得功成?
平白里他又求见了几次,城中能见地方他倒去了一遍,那将军次次不肯见。守卫的士兵只在门房拦着,除此之外不予理睬。
日来月往,顾亭林心道,他来雁山关时已是凉秋十月,如今冷冬将至,一路所见景致,雪山连绵。
雾霭萧索,不比他精神好哪去。
这一行,就是将从前全部都成个过往云烟,断念也好,绝爱也罢,从今往后,他不得便誓不罢休。回去也无甚了趣,除了他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之外,也无一个人惦念他。
所幸要见人就得舍得豁出性命来,日夜待在营房门口守着。他自己也不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皇孙贵胄了,脸面身份更是不顾了,行事如无赖,大有一番不见就不走的架势。
又一次求见之后,那士兵得了吩咐便只把他撵出去。漠北雁山关雨水淅沥,夜半逐渐成冰雪纷飞。
他冷得直颤颤,裹起他的薄毯子将国都那奸怪宵小祖上祖下骂了百八十遍!
管是不是他本意,这又是他因着受灾的一件事,顾亭林恨恨地又给仇敌加了一笔。
他如今能沦落至此下场,又恨着不知何人,可这全起多年前他一时气愤,意起夺嫡。
到天亮已是硬捱了一夜冰雪。
——
顾亭林守着漏风的营帐,地上是燃尽的火堆。往外瞅见熹微里有一人信步而行,没过腿的风雪也不惧。
顾亭林以为是守城的官员,走近了才看见,于是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掀开帘子等候。
那人进来之后,将遮雪的斗笠摘了,青衣棉服,未附甲胄,看着是清身正气,不见萧瑟肃杀。
顾亭林心下震动,只得敛聚心绪,规矩恭谨,对着行了一礼,拜了两拜,“二哥——”
顾岑雅淡然受了,眉目平复不见变动,话却出,“十一弟弟,多年前见你还是个娃娃,今时你已经成长到能谋逆的年龄了。”
顾亭林讪然听着他这刺语,忧愤巨增,“二哥不知,此事有因。”
“何果何因?
顾亭林一时哑然。
“那你便细细思索。”顾岑雅只来了这一会,说了两句话就走。
风雪凛冽,让顾亭林清醒了,忙跟过去,大声喊道:“我当然知晓!亭林身有重任,只愿二哥助我一臂之力!”
城门营房前,顾岑雅驻足,颇有微词,“十一弟弟,你还是不知所谓的小子。”
顾岑雅信步而离,顾亭林欲跟,却被士兵拦住。
“留步,请回吧,将军不见。”
顾亭林后退半步,徒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