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他是落落大方,没半点局促,也无惧恨,见了蓝兔将心意一一禀告,商量吉时,那番正经絮叨的样子惹得蓝兔新奇好笑,一群小女孩子们一口一句地喊师公,倒令他坚持了不大会儿,就不好意思起来。
然则不速之客侯青的到来,却使这气氛又莫名诡异起来。
谢瞻愤懑不待见他,侯青与他也是龇牙咧嘴,言语多讽刺。二人针锋相对,大有将对方缺点辩上八百回的架势。
“放着江湖多少人高手侠客不要,你反倒要这心狠手黑的病秧子!”
这话明显是对蓝兔说的,谢瞻听了,却坚决地说道:“如今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蓝兔我娶定了!侯青,我愿意放下过往,既往不咎,若你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念旧情。”
侯青要被这人给气死了,举着剑就要上前,“你既往不咎,你凭什么既往不咎?谢子复,你死了一了百了,蓝兔要为你守一辈子活寡吗!”
“侯青!”蓝兔急忙叫住了他,挡在两人之间,劝阻安抚两个人的情绪,忙道:“我是自愿,我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侯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愤愤然:“蓝兔,你以为你的爱能感化他?你以为你牺牲你自己的幸福就能让这个人不再作恶吗?!蓝兔,你怎么就看不清这个人的真面貌呢!”
“够了,侯青,”蓝兔望着他,也被这不信任激起了怒火,“难道我不能有自己的判断?难道我的真心不重要?你怎么能认为我是出于补偿,出于谴责!?你觉得我跟他在一起,是在自我赎罪?我天真愚蠢!认为他的所作所为皆是缺少我的爱?难道这情感在你看来,竟是如此的儿戏和玩笑。天哪,侯青,我不是神仙圣者,于他没有那般深沉的作用,我爱他!不是出于自虐自戕,仅仅是我心的情感,不是出于感化和愧疚,仅仅是因为我爱他而已。”
谢瞻静静地听着蓝兔的话,心中一阵一阵地疼痛,似乎有种感觉是憾恨所不能概括的。
“……我爱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即便他要死了……我也认了。”
浅笑逐渐出现在谢瞻苍白的脸上,蓝兔激昂慷慨的声音越来虚泛,直至堂前众人在他眼中皆化成彩光幻影。
见身后谢瞻,一声不吭,就摇晃着,昏倒在地之后,侯青罕见地住了嘴。
蓝兔转身看见,惊呼一声,“子复!”
守在外间不敢进来柳月与无常,这才匆忙过来,皆是一惊,“主子?”
一连几声都没什么反应,两个人相视一眼,心中皆叫不好。
柳月颤抖着手,先是摸了摸脉息,再将随身带的丸药给他喂了一颗后,和众人将谢瞻安置在绿水阁中。
无常继而将侯青生拉硬拽地拖出去。
“你放过主子吧,侯大侠。”
侯青对无常还算是和蔼,没那般剑拔弩张了,“怎么说?”
“我主子只有两年不到的命可活了,与蓝宫主成亲乃是他毕生之念,你就成全他吧。”
“蓝兔知道吗?”侯青乍听见这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常唉声哽咽,“宫主知道。侯大侠,求你发发慈悲心,前尘往事就让他过去吧,主子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六年之久,他本不想活,是我,是我将他从鬼门关里扯回来的。主子还怨我救他。难道那场祸乱让他得到什么好处了吗?!他付出的代价还少吗?”
“九七药汤不管用吗?”侯青倒是疑惑,那时候蓝兔不是传书给他说九七药汤正在治疗谢瞻,怎得快一年了越治越坏?!
无常摇摇头,恳求道:“成全他们吧。侯大侠,”他将手搭在他胳膊上,恳求,“我替他还债。”
侯青推开了他,烦躁,“别拿那一套来对付我!说得轻巧,我会看着他的,要是他做了什么恶,我会在他死之前就杀了他的!”
——
谢瞻睁开眼,就看见蓝兔快要哭红肿的眼睛。
“你哭过了?”声倒如常,“如今雪明不在,旧疾也反复了。不碍事。”
蓝兔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子复……”却也哀叹得说不出话来。
谢瞻微笑望她,“有幸得姑娘垂怜,在下没齿难忘。”清亮的眼眸布满笑意,又似感慨,“姑娘真是变了太多。不张牙舞爪了。”
蓝兔道,将他的手握住,“我没变,还和从前一样,只不过,痴长了些年岁,懂得了人间的道理。子复,正如我并不悔恨从前与你敌视,现在也不悔恨你我不能相守。”
谢瞻眼中有太多不舍,眼前的人是他梦萦所在。
“我活不了多久了。”
作势要起,蓝兔阻拦住他,按压回床榻上,低头凝视他,“我知你命不久矣。小女子依旧愿嫁先生为妻。”
谢瞻仰面躺着,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眸,纱帐飘逸,让他精神涣散些,酸涩的心才似有缓解,“可姑娘要当寡妇了。”
蓝兔摇摇头,浅笑嫣然,“未成寡妇已有灭绝之称,真成了,玉蟾宫还不恶名远扬,吓煞江湖?!”
谢瞻轻笑,回神望她,“你若不悔,我亦不悔。”
蓝兔握住他的手,轻抵在额头。
——
亭台水榭中,女子身正不动,面容静默,说话时才转过来,“闹了这一回,你可得了你的讯息?”
斜侧侯青淡然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你当真要嫁?”
“嗯。”蓝兔轻声,手中杯盏已凉。
“喜堂之上摆的是魔教教主的牌位?”
“只拜天地。三两好友。”
他的意思,蓝兔心知肚明,未想青年眉飞色舞说了出来,“我猜七侠定不被邀请。”
她道:“恐生出事端来。”
“如今你的意可平了?”侯青罔顾,还是说了。
蓝兔怒从心来,又疲累不屑置辩,“我说给你的话从来不听。”
侯青笑笑,起身将茶倒入溪涧里,叶片顺着流水在飘啊飘,“行吧,你愿意就愿意吧。女侠说,虹大侠依旧没有消息。而且江湖间莫名聚集了许多人,看着像练邪功的。众派也蠢蠢欲动。这节骨眼上你倒是自在。”
蓝兔讳莫如深地说:“也许他是自己躲起来的,你找也找不到。”
侯青听了,坐回来,盯着她,“你也找不着?”
蓝兔不应,却只道:“麒麟已死,谁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包括谢瞻?”
“江湖还是不太平啊”
女子的喃喃细语让侯青一下起了疑虑,“我是不是会错意了?宫主莫不是在以身饲虎?”
“谁是虎?”蓝兔倒白了他一眼。
“或许是他。”
侯青这回答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他起身就走,走了两步之后他又停了,回首,认真地问女子,“如果,不是谢瞻,不是欧阳,会是我吗?”
蓝兔钗环晃动,偏过头,斜阳里,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温暖情切,令人不忍卒读,“只会是谢瞻。”
侯青未语,提剑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