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信他,他却背着你搞什么掳人的勾当!”听这牙尖嘴利,谢瞻才觉蓝兔身体已好,也不瞒,“是我,他只是替我承担,”
“那你说说,人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我虽存心去掳人,也真是想安置在幽魂台,这地方我都收拾好了。只不过,突生变故,不知谁劫走了,冬月祁寒四个人都没查出来。”
“柳月既不知,为何要诳我来幽魂台?”
谢瞻浅笑,“夫人那天都快把我给砸死了。”
蓝兔一时无言,继而捏住他的胳膊,“砸死了好,坐实了我玉蟾宫灭绝寡妇之称!”
“我不愿意,”谢瞻目含情意,“就算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下去,你得改嫁,召婿,找个人好好和你一起照管那些女孩子们。就算是欧阳我也认了,不过侯青可不行,他那人荤素不忌,男女都行,不安分!”
蓝兔冷冷地咬在他唇上,末了松开,“你死了,倒是把我安排得挺清楚明白的,虹大侠是冠绝天下的侠士,哪是我一个孀妇能奢望的!”
谢瞻抚上她的面颊,“蓝兔,你可知,你也是不输于他的绝世侠女,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
很久,蓝兔才说话,“欧阳虹中得是什么毒?”
“苏紫草。长在西南之地。”
蓝兔兀自一惊。
“虽说不是奇花异草,毒性也强烈,功力越深厚,中得越深。”他解释道。
“你呢?子复,你也中了苏紫草之毒吗?”
“我能活着,全靠此物。不过也坏了我十多年的武学根基,我再无法练武。欧阳不会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毒只能给他添点堵,往年我阿爹给他下的毒可比苏紫草厉害多了,他不也没事?如今我非常庆幸,幸而我没弄死他,此后,以他的脾性,无论你和他成不成婚,你都有个依靠了。”
蓝兔久久未语,小声地啜泣着。
谢瞻未阻。
很久都不言不语,他低头一看,他的妻子已然靠在他的颈窝处,睡熟了。
——
幽魂台即便荒亘,也比武陵源更秀美灵静。
这地方本是为了显露他的险恶之心而布置的,眼下竟然便宜了他,将这属地日子过成了隐居生活。
渔樵耕读,采萍采葛,从前心慕企思之人,与他在属地成为了神仙眷侣。
谢瞻事必躬亲,然他真正拿起斧头砍柴之时,便突觉气短体虚,自嘲地说:“也真亏得我常以樵夫自称。”
蓝兔要来,谢瞻不让,她这才养好的身体,万不能累到了,自己也劈不动,索性两个人,一起去山上捡些细枝草叶来烧水。
顺道又捡了些松茸蘑菇,平日里净些瓜果菜蔬,不见半点荤腥。
谢瞻惦记着才小产的妻子,然他自己也不会捕猎抓鱼的,不得已就去镇上,找人隔几日就送点鸡鸭肉蛋的到幽魂台属地来。
蓝兔也不矫情,安然自在的任他照护。
两个人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
出了四月,她那身体愈发好转,写了书信回玉蟾宫,询问情况。
得到回复一切安好。居士也慢慢养伤,重拾信念了。
苦笑一声,可不平安了点,往日添乱的人,在幽魂台病得死去活来的。
巫医来看,照例摸了两下脉,拿了几服药,也就走了,惹得蓝兔不顾,就急忙追问,“您就这样看他的病吗?还请你细细查探。”
巫医看着面如死灰的谢瞻,最终还是没说,“这药管用,我给他看了那么多年的病了,还能不懂?他一年到头,春日里总会多病,天热点就好了。”
蓝兔才为自己莽撞表示歉意。
到春末,谢瞻也就好多了,平日里也是满山遍野地转,要看尽溪涧流水。
蓝兔不愿他去,总觉得他跟要死了似的留恋这世间的景象。
谢瞻执拗,因此蓝兔也被带着去。
两人相携,看山看水。
——
月夜晴朗,星海璀璨,幽魂台六月底绿意盎然,谢瞻果不其然好多了,精神也有了,闲暇时还能劈上一捆木柴。
“我那时候,一个人在这山上过了五年,闭关练武,我阿爹,有时候他也会来看我。”
“你想他?”
谢瞻也不瞒,“想呀,在国都那几年也想,他不发疯,不让我去喂鳄鱼的时候,也算是个好爹。”
蓝兔摸着他的脸,笑意十足,“你也是,虽然咱们的小孩没了,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谢瞻握着她的手,点点头,颇为自得,“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了?!”蓝兔佯怒,“你还有其他小孩?!”
谢瞻笑得灿烂,“夫人的醋难得吃到一次,是清河书院里的孩子,我之前教过几次,那满屋子的小孩,跟当爹也不差。后来,我心力不足,就不教了,找了个秀才替我去了。”
“做教书先生和当父亲可不一样,”
“是呀,我就体会不到了,阿蓝,今后你会是个好母亲。”
“我不要孩子了。”
谢瞻正色道,握住她的手,“不要也行,可你得找个好人嫁了。”
“嫁!嫁你个棒槌!”蓝兔怒不可遏。
谢瞻赶忙握紧了她的手,“我说真的,你不能让你这半生都耗着,玉蟾宫那些丫头们难缠得很,你得找个人帮你一起照管。江湖动荡,你一个人怎么能护得过来?梨泉山庄留给冬月祁寒了,没钱就找柳月,这些年卖酒的钱都在他手里呢,他不敢不给。”
蓝兔被这嘱咐弄得难受极了,她一直刻意回避谢瞻命不久矣的问题,“多年前没有你,我不好好的?玉蟾宫不也好好的?我的丫头们,都是好女孩,厉害着呢!离了你这个大魔头,江湖可太平着呢!”
“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谢瞻将蓝兔抱在怀里,初夏风还凉,吹得人舒舒服服,“我瞎担心,我不还活着呢吗?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呀!”
借着月色,谢瞻低头,吻在蓝兔唇上,继而深入了些。
蓝兔紧紧相拥,攥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
身体好了,再没了理由避世,两个人就在七月初离开了幽魂台。
谢瞻离了这几个月,山庄里没一个去打扰他,无不明白这是他最后的遗憾了。
无常的伤好得利利索索,年岁大了,行事稳重得多,容颜更添靡丽。四岁的长霖满山庄的跑,那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方祁自请去风晴山谷,守着碑林。
剩下三个,将山庄照料得万无一失,平平安安。
谢瞻只觉得,他何其有幸,与这些人相识。
过了年,春日里阳光正好,在院中,支了书桌,他写了信,封好,送去玉蟾宫。
隔日就带着无常和顾长霖去了国都。
——
玉蟾宫,信拿在手里,蓝兔心痛欲绝。
素洁的纸,盖着红戳印,写着:
谢瞻者,卑贱鄙陋,未有前途寿数难卜之人,漂浮者不定及至而立之年,求得淑女为妻,然未能珍视,聚散离合,琴瑟断音。
瞻庸碌无能,不识女慧,致使我妻芳华虚度,蒙尘亏待,劳心劳力,多灾多难。
汝之高洁,我心不及,汝之端正,我心愧之,汝之贤德,我心垂慕。缘浅不得,徒生悲恸,缘深结发,却增忧忿,致使我妻与瞻怨怼不休,哀愁哀哉。
静言思之,妄自悲痛,是为愚者之无福,瞻何德何能?不配妻贤如此。
谢瞻者,背信弃义之人,凡夫采樵之辈,草芥流民之伍,得妻贤海涵,堪怜多年。今悔不当初,奈何重来,其心已故。
今日破牢解誓,特赦前盟,与妻和离,凭愿嫁娶,归省自由。
谢瞻甘愿受世之苛责与非议。
另一张纸,只写了端正古朴的明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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