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个瞬间,沈祈安以为,自己真的不需要去动手了结周卫。
周卫告诉了他们那群怪物的存在。他在登岛那日下雨时,阻止了他们下船,就在侍卫们快要对他动刀时,看到了一群人影栽栽歪歪地从山上冒出来,百鬼夜行似的往村子里走。他在晚上告诫他们不要上岛,哪怕怪物已经消失也不安全,他们并不理会,仍旧放下木筏去找人,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骗他们。
周卫说的全都是真话。他告诉了他们关于那群怪物的线索,告诉了他们如何辨别人群里被‘感染’的人,甚至包括那场惨绝人寰的岛内屠杀。尽管情报有限,但他知无不言,这四日以来,一直在帮着他们找出人群里的怪物,安抚人群,从未有过任何可疑的举止。
没有一丝谎言,绝对的真诚,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武器,只要走出房间就会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这就是沈祈安迟迟没能在本该了结他的时候动手,导致惨祸发生的原因。不过,沈祈安也并非因为这些就对他完全放下了警惕。而这一切大多都得益于国师。
“他们一定会派人接近这里。”
那个时候,他们距离那座荒岛还有半日的路程,国师就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海浪,说:“檀妄生只想让我一人登岛,如果你们执意跟着去,他们多半会阻拦你们。”
沈祈安本来想说,不管那檀妄生提什么鬼要求,他们都不可能让国师一个人进岛,去面对那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但这话刚开个头,就被萧明灿抬手阻止了。
“我知道将军想说什么。”萧明灿道:“檀妄生提的条件先暂且不谈,小沈将军知道,先前近百人登岛后就再无音讯,岛上情况不明,就算将军要派人保护我,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冒然登岛,船上总要留人。而檀妄生如果真有歪心思,就绝不会让这么多人停留在岛附近。这些手握刀剑的精锐,对他来说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威胁。”
沈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守在甲板四周的侍卫。
“所以,”萧明灿手肘搭在护栏上,看着手里那把匕首,道:“他们一定会设法对你们动手。”
“——说真的,我本以为你会趁着我们乱作一团的时候对我们动手。”
“咚”地一声,沈祈安把酒囊扔在了桌上。
周卫闻声抬头,看到沈祈安解下染血的佩刀,坐在了桌对面。沈祈安扫了眼狭小昏黑的四周,把酒囊推到他面前,说:“但没想到,你倒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周卫手里还捧着本书,闻言道:“自然,老大特意嘱咐过我,要尽力帮助你们。”
沈祈安看着他,和那群土匪模样的军痞不同,周卫穿着一身粗布衣,头发总是束得整齐,坐在这破木桌后,笔直得倒像是个被软禁的文官,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和人发生过争吵,尽管那些人对待他,跟对待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的丧门狗没什么两样。哪怕登岛那日有人指着他鼻子骂,这人也从没下意识去摸刀。
不仅如此,沈祈安发现,与周卫这名字不同,比起刀剑,他似乎更爱看书。唯一一次开口提要求,是问侍卫们这船上有没有什么解闷的书。
沈祈安看着他虎口那层厚茧,点了点桌面,道:“如果那檀妄生真想帮我们,就应该让我们登岛。毕竟都是寻找对付那群鬼东西的方法,光靠你们几个人,得找到猴年马月去?人多一点,不是更好吗?”
“自然。”周卫把书倒扣,道:“但大人想错了。老大并非要阻止你们进岛,而是想让大人们等一等。前不久,大人才找出混在人群里的怪物,如今船上还处在草木皆兵当中,即使大家都已知晓如何辨别、杀死它们,但也依旧没有适应它们的存在。”
他看着桌上那带血的刀鞘,继续说:“实不相瞒,大人,岛上的怪物远比那些被同化的官员们更可怕,如果现在让大家就这么进岛,恐怕会重蹈先前船队的覆辙。”
沈祈安没去碰那把刀,就这么用手肘压着桌面,护袖上还沾着点点血迹。他刚刚杀了一个人。那怪——被“感染”的侍从突然发狂,在被人押到舱下时试图夺刀反抗,但他还没来得及摸到就被侍卫削断了胳膊。那血当场溅了一墙,就在这间房的不远处。
但那侍从倒像是没受伤似的,又从地上爬起来要去咬另一个人。侍卫们也急了,连往人身上捅了数刀,结果那人竟还能动弹,像个血糊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