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弱点,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祈安背靠护栏,另一手扶着佩刀,望着远处那一队交接轮守的侍卫。他感到有些犹豫。
对于船上的人来说,在檀妄生这帮人身上寻找弱点,无异于在烧杀抢掠的土匪身上寻找良知——即便是有,也不过只是些虚假的善意,微不足道,转瞬就可以抛弃。
毕竟他们可是在那场相互残杀的营啸里活下来的疯子。要知道,当初有数万人死于那场暴乱和突袭,而其中就有近两千名将士死于他们几个之手,包括跟随檀妄生多年的副将。后来他们又抗过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重刑。被流放多年后,又能仅凭几十人就让先后两批船队失踪……
沈祈安并非惧怕这些人,只是……他不能因为有损士气,就刻意忽视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就算这种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什么脆弱的一面,他们又真的能利用这一点来牵制他们,或是威胁他们交代出全部的真相吗?
“将军把这想成了一场博弈。”
萧明灿捧着暖手炉,说:“但事实上,等我们踏上那座孤岛,就和闯进野兽地盘的猎物没什么两样。”
沈祈安没想到国师会把自己形容成猎物,下意识道:“我们是——”
“狮群。”萧明灿点头,看着四周道:“我们有将军亲自选出来的人,舱下有精良的装备,而对方只是被困在荒岛的罪人,有的只是满脑子的狡诈,就像几只抢占地盘的鬣狗,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事实上,将军,他们之所以能牵制我们,并不是因为狡诈,而是他们手里握着的那些真相和情报。”
她抬起暖手炉,向沈祈安示意道。
“除了他们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就算有人知道,我们也没时间去找他们了。”
萧明灿说:“檀妄生深知这一点,也知道如果他们适时地抛出一点线索,我们就没法下狠手以叛国罪杀了他们,因为我们必须要拿到那些情报——要知道当年营啸爆发的真相,究竟和边境士兵接连暴毙是否有关。要知道百人失踪的原因,以及那个能让镇北王连亲儿子也没告诉的火铳秘术,究竟是什么。”
侍女们早已自觉退到五步远的位置等候。萧明灿目光掠过甲板上的每个人,最终停在了船头指向的前方。
“这一点关乎的不止是船上所有人的性命。”
还有皇宫里的动荡。
“所以,我们没有资格——或是能力和他们博弈。”萧明灿说:“虽然现在我们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被那群罪人耍得团团转。但那岛上对于我们来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先前百人失踪意味着我们手上的布局图很有可能只是一张废纸,给不了我们太多帮助。而那种处境下,檀妄生所告诉我们的每一个情报,都无异于救命稻草。”
——到那个时候,你或许还以为自己在和他博弈,主导局势的走向,但其实,你早已经被他牵制着一举一动。
这让沈祈安想到了先前那至死都没来得及去传递消息的押送队伍。
“……轻敌是战场上的大忌。”沈祈安沉默了许久,反思道:“国师大人,是我考虑不周。但……如果他们流露出的弱点都是可抛可弃的假象,我们又该如何去对付他们?”
如果他们处于绝对的劣势,又该如何去压制那群人?
他看着萧明灿,忽然明白了什么。
“……多年前,我带队去给兄——沈将军送粮时,在山林里遭遇了狼群的袭击。”
沈祈安顿了一下,回想道:“那群狼将近有三十只,当时是夜晚,我们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带来的人极少,它们靠着树木遮挡和地形优势,悄无声息间伤了我们不少人。那个时候,我们几乎被包围在了山谷里……”
萧明灿平和道:“但最终,将军还是及时把粮送到了前线,让沈玉将军得到支援,打赢了那场仗。”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沈祈安视线望向檐下摇晃的船灯,说:“……我们没再盲目进攻,而是停在了原地,一直在观察。”
一道黑影从半空忽闪而过。
侍女们纷纷抬头,看着那从笼里飞出的信鸽落在到二楼的窗台上。几个侍从狼狈地提着鸟笼往上跑。信鸽并没有因此飞走,而是好奇地张望左右,船灯的笼光在它漆黑的眼底一闪一闪,如同摇曳的幽烛。
凉风拂扫而过。
沈祈安单手虚拢着烛火,护住了那点摇摇欲熄的光。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随口问:“你不想她们吗?”
周卫在喝酒时抬眼。沈祈安说:“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周卫说:“无时无刻不在想。”
沈祈安道:“如果我们能快点解决这个麻烦,你就能早日回家和她们团聚。”
周卫说:“当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