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难题。”国师的声音平静响起,“我们的人会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们,如果只是想要打听些关于我们的情报,或是等待出手时机的话,尚且还算容易。但只是打探消息并不能摧毁我们。他们必须做些什么。而他们若是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就极有可能会被我们发现。”
门后匆匆搭起的椅子尽数倒地,挡住了被踹开的房门。沈祈安抬臂顶住门板,迈入房间,看到了窄窗边的背影。
“所以,他们一旦开始行动,就必须迅速使局面失控,从而让我们无暇去对付他们,陷入自身难保的混乱里。而弱点……”
沈祈安抡起刀,瞄准那道砸窗的背影。当窄窗的边角终于被砸断的瞬间,刀刃打着旋朝周卫后背剁去。周卫猛地侧身,在抬眼的刹那看见刀刃贴着鼻尖擦过,“砰”的一声钉进了墙里。
国师说:“那场计划胜在环环相扣,能让人在毫无察觉中落入险境。但就如我们刚刚所说,人数差距是他们的薄弱之处,这意味着如果这中间但凡出现一丁点差池,那么——”
周卫并未回头,他身形消瘦,又会点儿缩骨的本事,在沈祈安在跨过那满地的木椅时,已经半身跨出窄窗。
“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就意味着将军和船上所有人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沈祈安踢开面前的木椅。靠近舱门的烛火灭了几盏,舱下半昏半暗,映得地上的椅腿仿佛泥潭里挣扎伸出的鬼手。他偏头瞥向旁边倒在地上的侍卫,忽然停下了脚步。国师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回响。
“我们没法预测檀妄生到底要做什么,但小沈将军务必记住,那弱点虽无法扭转局势,但至少可以为将军拖延片刻时间,打乱他们的计划,趁此为自己谋出生机。”
“……那是你的生路吗?”
沈祈安看着周卫,说:“深秋水寒,海浪又大,就算你水性好,也未必能坚持游到岸上。”
周卫踩着窄窗,没有回话。他望向下方滚滚浪涛,深吸一口气——
“北渡峰半山腰五里处有一窄洞。”沈祈安说。
周卫动作一顿。
沈祈安站在昏暗里,说:“洞内狭窄,只可容纳一人进出,但步行三百步左右,就会发现这窄洞的尽头其实是一处露天洞。洞内不算大,但胜在隐蔽,那里绿藤垂落,中间有一条常年不竭的小溪……青山绿水,适合赋诗作画,更适合隐居……说到隐居,”
沈祈安说:“你一定想不到我在那里见到了谁。那孩子果真和你说得一样聪慧,家里有专门的柜子去装书,就算无法下山,也不输那些在学堂的孩子。”
周卫没有回头,但也没急着往下跳。他稍一偏头,在那呼啸的风声里看向钉进墙里的刀。
沈祈安弯腰拔出侍卫胸口的佩刀,抬眼看周卫,“那地方是檀妄生给你们选的?或者是其他大人的主意?还是说,你们在营啸那夜杀完人后,就着月光谋划好了接下来该怎么‘金蝉脱壳’?”
周卫再次看向海面,没回话,也没动。他在这短短数息里陷入了犹豫。如果这是一场博弈的话,他这细微的动作就已经让对方看穿他最致命的弱点,并且以此牵制他。他并不在意这点,或者说无意遮掩。这不是博弈,而是定局。这点儿时间不足以让沈祈安冲过来,船上的人也不会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怎么,亡命徒做久了,突然想试着去当个正常人了?”沈祈安冷笑,“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守国的将军,妻女都被押在了敌人手里当人质。若是你家人看到你这假惺惺的戏码——”
冷风盖过了沈祈安的话。周卫没再多留,看了眼下方,甲板上的光映着海面,像是夜里的星。他一只手扳过窗框,看向远处的船体,没有人发现他,沈祈安一定是匆忙赶到的,甚至来不及通知其他人。这个想法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太晚了,他们知道得太晚了。沈祈安甚至来不及去抓住他——
周卫没听到脚步声,又或是椅子被踢开的响声。那电光石火的重要关头竟格外平静。沈祈安寸步未动。周卫耳边只有海浪声,风声,呼吸声,还有——
周卫挤出窄窗,听见了一声轻灵的脆响。
那声音在这种庞大的杂响里显得格外轻盈,格外平和,如同石子落进溪流,让他一瞬间看到了某些画面,那来自他的记忆。他心脏倏地一紧,猛然回头,看见那块鸳鸯青玉磕摔在了地上,滑进了烛灯的光下。鸳鸯鸟的身体停在了脚边,头却滚到了侍卫喷出的血点里。
“……说不定她们现在正在看着呢,”
沈祈安抬头看了眼屋顶,“在天上。”
烛灯又灭了一盏,两人的影子在昏光里扭曲着拉长、晃动,如同对立的兽。他们冲向对方。那些混乱的杂响在耳边一瞬间变成了嗡鸣,仿佛被撕裂的咆哮。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的刹那,一抹鲜血溅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