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至死都没说出那尸体的下落。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背叛檀妄生。无论是在那狭小的房间里,用狼女的故事来试探对方时,还是在舱下走到绝路,面对沈祈安摆出的选择时。
“看似他每一次都在求生和背叛中挣扎,但事实上,他一直在寻找反扑我们的机会。”
寒风凛冽,沈祈安低头看了眼沾血的刀鞘,回忆着那鲜血喷溅的场面,说:“哪怕那把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让他丧命,他也依旧试图在对峙里寻找杀我的机会……如今想想,他那些所谓的挣扎,更像是用来迷惑我们,从而拖延时间的计谋。”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言生望向远处那几个被绑着的随从,面色凝重,“檀妄生如今已是罪人一个,如果真要和我们打起来,他连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去管那些部下。但那些人就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个个甘愿为了他这场疯狂的计划赴死,甚至连远在城里的家人都舍弃……”
她又看了眼其他侍卫,觉得奇怪:“以前影将军的军营不是向来以疯狠和不按常理出牌而闻名吗?怎么出来的手下比宫里那些从小养大的死士还要忠诚。”
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面涌来。
几个侍从正一个个把舱下的血桶搬上甲板,其中一人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哆嗦,血桶“砰”地落地,就这么在突如其来的死寂里滚动数圈,最终停在了檀妄生面前。寒风掠过。那只血淋淋的眼睛正透过桶的裂口盯着他。
“又或者,这和忠诚无关。”萧明灿单手压着腰侧匕首,沉思片刻,说:“而是他们每个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场必须要发生的‘混乱’。”
沈祈安说:“……必须?”
萧明灿点头,说:“我们一直在用他们最重要的人来牵制那群人。这的确是他们的弱点。刚刚我们提到家人时,他们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更何况,如果他们真不在意家人,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安排人在暗中转移他们了。”
远处的侍卫一把推开哆哆嗦嗦的下人,拎起了装着头颅的血桶。
“但这弱点只能蒙骗他们一时。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一个关键的破绽,”萧明灿看着甲板上各自忙碌的人群,轻声说:“我们和他们一样,都被困在了这座荒岛上。而无论是支援,还是他们最重要的人,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城中。”
所以……
言生看着那侍卫拎血桶的动作,忽然想起了之前侍从们提着的鸟笼,她恍然喃喃道:“……信鸽。”
她顿了一下,试着理清思路:“如果我们想要拿他们的家人问罪,首先要向外面传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需动动手,就能让他们人头立刻落地……时间,他们知道我们短时间内不能对那所谓的弱点做些什么。但……”
“但他们却可以对我们做些什么。”
沈祈安说着转过头,看向远处另一艘战船,它半隐在雾中,像是一座朦胧不清的岛,又或是用假寐来诱骗猎物接近的野兽。这让他想起了和周卫的每一次试探和交锋。
“当初他们的目的是想利用怪物制造的袭击,让我们陷入大量伤亡,从而失去正面与他们对抗的优势。那是他们眼下最大的威胁。”他严肃地思索着,“我们的确尽数掌握了那些人的藏身处,只要信鸽飞出去,除掉那些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到那时,岛上那帮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了任何事……”
“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沈祈安重复道,“所以,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抉择。如果他们因为家人向我们妥协,中断那场计划,背叛檀妄生,说不定能保全家里人和自己的性命,毕竟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的手下。但他们不信任我们,怀疑我们会在他们失去价值后除掉这几个隐患。”
言生明白沈将军的意思,道:“而另一个选择,他们可以继续进行那场计划。当时没人知道周卫的目的,也不知道那下落不明的陆青意味着什么,只要周卫成功让这两艘船陷入混乱,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到连向外界传讯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不会再受任何牵制。”
她说到这儿,又不由看向远处那几个跪在地上的随从。
几人站在护栏边,寒风吹刮着血色的衣摆。不知何时,甲板上那些混乱的争吵和质问消失了大半,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他们已经平息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不再感到惊慌失措,他们已经成功掌控了局势,甚至还抓到了檀妄生。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马上就结束了。
但那心有余悸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它像海雾一样笼罩着这里,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发不可忽视。他们看着甲板上泼溅的血,还有那些死相蹊跷的尸体,心里开始不断冒出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测。
这些都是那两个登船的人做的。
两个。
他们险些和先前那两批队伍落得同样的下场。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如果檀妄生这帮人为这场屠杀一样的袭击谋划了数月,缜密到了连船上近百人都毫无察觉的程度……那是否意味着,他们也为自己安排了一条计划失败后的退路?
他们真的抓到了檀妄生吗?
言生抬起眼,才发觉那些隐隐投向檀妄生的目光。经过的侍卫,搬运血桶的侍从,远处商议要事的官员,那些投来的目光里不再有刚开始那种愤怒和鄙夷,而是一种夹带着恐惧的打量。这让她想到了看着野兽闯进巢穴的兔子。
船上已经伤亡惨重。
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们简直就是一群亡命徒。”言生沉郁地道。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少人未必是缺点。”萧明灿靠着护栏,目光在檀妄生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接着平静地看向远处的舱口。她的话音被寒风掩盖,檀妄生只能隐约看到她微微开合的嘴唇。他眼神始终未挪动半分。
“檀妄生只是个亡命徒,他能有胆子和皇上作对,背后少不了宫里其他人的相助。这两艘船看似规模庞大,但到底人多耳杂,说不定真的混进了能帮檀妄生的人。”
“但……”言生看向周遭,“袭击我们的怪物不会去分辨那些人到底效忠何人。这些还活着的人当中有皇上亲选的,也有太傅举荐的,我们……”
接着,她想到了周卫的尸体。
周卫的尸体最后为何会变成了那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