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慕容献没料到,方有为说了几千回书,故事更迭起落那是信手拈来,却最是不会安慰人心,而苏毓本就是个闷葫芦,也不善此道,两人只是默默在一旁陪着顾萧淋雪,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逐渐自我开解,冷不丁顾萧轻飘飘说道:“这与浊流同污的云鹜山庄,助纣为虐的赵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方有为以为自己听岔了,此刻也不愿出声打扰。
顾萧又道:“从前我以为我左右不了旁人,便只想自己逍遥快活,自己看见的便尽全力去救,后来又觉得只要我一步一步手握权力,我就能改变这一切,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渐渐明白柳成舟对力量那无比焦灼的渴望是为什么,明白为什么有青云派这样遮天蔽日的大树,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如今形同虚设的武林盟,独占鳌头却助纣为虐的云鹜山庄,又与魔教的所作所为有何区别?这吃人的正道,于他已是殊途,他与‘魔’共舞又如何?身在何处从来都不重要,就算他往后都身在泥潭里,也要证志明心!
他不是救世的大侠,他只是不想,也不允许阿敏的悲剧在他面前上演第三次了!
顾萧将阿贺的头骨紧紧抱进怀里,漆黑的眼眸里愈加混沌,悲伤凝固在了他的眼角,他的嘴角是弯着上扬的,明明听着声音煦如春风,却让人开始感到发寒,“冥夜,告诉慕容献,阿回的寒毒我会想办法解的,你让他好好休息,明日我将以血重楼的名义赴会。”
冥夜愣了一下,这算什么意思?顾萧是以血重楼什么身份出席?
但顾萧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他将阿贺的遗体收敛后,默默找了个偏僻安静的山头埋葬。方有为与苏毓跟在后面,沉默地看着,几次苏毓想张嘴让他节哀,却又意识到,这句话他已然说了太多次,已经显得轻飘飘的了。他捅了捅方有为腰窝,方有为却又推回去,两人搡来搡去弄出不小动静,顾萧想忽略都难,他看着两人平静道:“不用安慰我,方振衣也伤得很重,你去看看他吧。”
“小叔叔那边有人照看,不急于一时,倒是你,你…那个、别太往心里去。”
任谁见了这等事心里也不可能不起一丝波澜,方有为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干巴巴的,便又推了推苏毓。
苏毓惊恐地拉开了些距离,有些磕巴道:“对对对……”
方有为有些绝望地扶额,他就应该主动揽下照顾方振衣的任务,便不用接这烫手山芋了。
顾萧见状倒是笑了,他的手在雪的浸润下又恢复了干净,只是手掌的皮肉几乎都翻卷了开来,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道:“明日便是赏梅大会了,先前成舟就要来了邀请函,还请方兄苏兄务必与我同去。”
苏毓猛猛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一旁的方有为却没有应声,苏毓便赶紧挤眉弄眼,方有为摸着扇骨有些不确定道:“如今的你,到底宿于魔教,还是武林正道?”
“这不重要,我答应过你们,未来的武林盟必有两位的一席之地。”
方有为想起正道非正,魔教非魔的流言不禁拧了拧眉,“先前思寤峰的误会其实只要张真人与莫教主出面,便不是问题,云鹜山庄杀虞迟也可以说你是为了师妹报仇,如今呢?你当真要与血重楼融为一体?成为传言中的正道叛徒?”
顾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毫无根基又被逐出武林盟,想回去难如登天,要想改变这个世道单靠一腔热血一身武力是不行的,还要有权柄在握,而这世上只有成舟会不计一切地帮我,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方有为想劝他放下,可喉咙却像是扼住。顾萧这样的人,善良心软就是他唯一的镣铐,没有人能让他打破它去逍遥自在,如今顾萧被这残酷的世道拽进了泥淖里,只想杀出一条血路,他再怎么劝也是徒劳。
“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与苏兄的答案也一如往昔——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方有为瞥了苏毓一眼,这回苏毓倒很是默契,不假思索道:“在所不辞!”
顾萧将方有为与苏毓的手与自己握到一处,温热的血将三人的手染红。明明这一去九死一生,他们完全可以不赴险,却毫不犹豫地助他,他何德何能能有两位至交好友。顾萧的手颤抖却坚定地将它们握紧,“能与两兄相识相遇,顾某真是三生有幸……”
苏毓空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颇为狡黠地笑了:“这些客套话便省了,事成之后让我的职位比有为兄高一些、活儿少一些就好。”
方有为也笑了开来,但还留了心眼,问到:“既要赴会,你可有了对敌之策?”
柳成舟告诉过他,这表面上是百花岭一年一度的赏梅大会,其实也是血重楼问责三派从而加剧南扩的契机,所以新的制约变成什么条件便至关重要。顾萧却叹息着摇头,“不瞒两位,事发突然,我并没有想出万全之策,为今之计只能豪赌一把,赌赵长黎会在赏梅大会出手,赌玉兰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赌青莲对百花岭还有一点旧情——”
他明明不好赌,也不善赌,如今却只能把自己拴在这脆弱的悬丝上,孤注一掷。
若一步踏错,便满盘皆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