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一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开始懊恼了,要是林北施真说“后悔”他该怎么办。只是承受几句揶揄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本该顺着大少爷意谄媚讨好,怎么就莫名其妙发火了呢?
小心翼翼看向林北施,他不笑的样子只是冷漠,现在沉着脸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凶,特别是两次看过他打架之后,卢一更是心生畏惧。
林北施也一言不发,审视着眼前的人。
他确实跟以前很不一样,小时候的他从没在自己面前发过火,总是热情又快乐的;而现在的他…林北施不想用带有贬义的词汇形容自己最好的朋友,但他的种种表现真的让自己…很失落。
也许是自己认错了人?
可他有着和小时候相似的眼睛,也一样会打鼓,戴着一样的兽齿项链,而且他也认识自己,甚至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喜欢吃什么…一件可以说是巧合,但件件融合在一起,又该怎么解释?
也许他也是被雇佣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可经心布局十几年,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接近自己,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思虑良久,林北施觉得自己的无端猜测有些小人之心了。这么多年,自己也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吧。
“对不起。”
林北施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卢一讲惊讶不已。
“我没有觉得你差劲。”林北施愧疚的是自己对朋友的怀疑,但这怀疑无法宣之于口。
在两人沉默的片刻,卢一险些以为林北施又要动手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道歉。
“我…是我不对,不该乱发脾气。”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才不能继续打鼓?”
林北施给了一个很好的台阶,卢一这样狡黠的人怎么可能不顺着下。
“嗯,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卢一抬眼看向林北施,“你想听吗?”
“你愿意说的话,我想听。”
卢一深呼吸后,长舒一口气。
“从台湾回来没多久,我爸就得病死了,我妈被骗,疯了,家里欠了很多钱,就…不打鼓啰。”
真假参半,一句带过。
卢一第一次讲这些是跟四年级的班主任,因为交不起358元的新校服钱。
那时他讲的事无巨细,边讲边哭,事情讲完,抽噎却怎么也止不住。
老师平静地听完,教他怎么去求亲戚借钱,还当着他的面跟全班同学说了这件事,然后假惺惺让同学们多照顾他。十岁的孩子们能懂什么?他们只会造谣卢一有传染病,笑他们家都是大傻子。可小孩子不懂,一个教了十几年书的老师也预料不到吗?
在那之后卢一就明白,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别人的心酸。说的人悲痛欲绝,听的人无法共情,只当一段八卦四处宣扬。
所以再次说起时,卢一尽力不表现出任何情绪,就像读一段报纸上与己无关的旧闻。
尽管卢一说的波澜不惊,但林北施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可能真的释怀。往后的日子卢一只字未提,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负巨债,还带着发疯的母亲,处境有多艰难也是不言而喻的。
“对不起。”林北施又一次道歉。
接下来会说什么,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卢一猜想。
“如果那次我没有爽约,也许···也许你会过得好一点。”
就算自己真的是他那个朋友,经历的这些烂事也都跟林北施没有一毛钱关系,但他竟然为此道歉。这人真是···傻得可以。
卢一轻笑一声,“别用这种充满同情的眼神看我,搞得我现在不大哭一场都有点下不了台了。
林北施收回目光,也笑了笑,“现在…你的状况好些了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做。”
“那就…帮我剥虾壳吧。让我一直看着你吃你好意思吗?”卢一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
他说这些只是顺势而为,给自己的变化找个恰当且不会被质疑的理由,并未指望林北施真的能为自己做什么。他也不相信任何外人会共情自己的遭遇。人们只喜欢在明面上表现自己的慈悲,叹一声“这孩子真是可怜”,实际什么也不会做。自己在这个时候寻求任何帮助,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我刚说了,我只会给女朋友剥虾壳。”
“你刚也说了,有什么你能帮忙的你会尽力去做。”
“我指的是…需要用钱,或者你母亲的治疗方面,我都可以帮忙。”
“算了吧,剥个虾壳都不愿意。果然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自己不也是男人…”林北施嘴里嘟囔着,手却自觉地拿起一只小龙虾在剥。
“呐,”林北施剥好一颗完整的,放到了卢一碗里,“拿筷子总没问题吧。”
“有问题啊,怎么办?”卢一故意装出手痛得发抖的样子。
“手起泡是不会抖的,浮夸。”林北施继续美美地吃虾。
看他不上当,卢一也自己拿起了筷子。可刚把虾肉夹起来,林北施的一句话就把他吓得真抖了一下。
“那你姐姐呢?她怎么样?”
虾肉掉在桌沿,又弹到了地上,最终没能吃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今天是吃不上小龙虾啰。”
卢一现在哪还顾得上虾,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