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两个字,卢一担不起。至少在那些冷眼旁观嘴巴却没停过的亲戚的认知里,一个孝顺儿子应该放弃一切伺候在生养自己的母亲身边,而不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把母亲送进那种地方。
“她又没有杀人放火,至于关起来吗?”
“你妈也是可怜,丈夫死的早,自己又病了,还生了你这么个狠心的儿子…”
“她以前多漂亮多体面的一个人呐,你给她办残疾证,她怎么接受得了?”
“没人教的孩子,就是不懂什么叫百善孝为先!”
他们说的也没错,母亲确实病得不算严重,依恋型加偏执型精神障碍。她从来没有过伤害他人的行为,还没到强制留院的程度。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母亲发病的时候,会幻听幻视,幻想父亲还在她身边。清醒了又会被无边无际的愧疚包围,做出一些自我折磨自我伤害的事。
那时候,卢一刚成年,他拖着生病的母亲住在三十几平的廉租房里,每天在邻居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中学习,半夜还经常被楼上夫妻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惊醒。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唯一能帮他照顾母亲的外婆,也在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后,如释重负般倒下,溘然长逝。
没有了外婆的照料,也没了退休金的补贴,他只能收起难过,抹干眼泪,厚着脸找到社区办理残疾证、低保。有了这些,他才可以顺利申请下来助学贷款,才能让母亲住进医院,有人照顾并且报销七成的住院费用。
他马不停蹄地办完这些,没有消沉一天,也没有在亲戚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这是他们口中的不孝顺、不体面、没良心,却是卢一能做的最理智的选择。
那时候,他把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工,赚取生活费、医药费。无暇顾忌他们的闲言碎语。
现在,他一心想着尽快攒够钱,把母亲接回原来的家,所以也顾及不了林北施是否无辜。卢一没有别的路,只能把林北施的利弊排在自己和母亲之后。
卢一反复告诉自己,本就别无选择,更何况还有林南君的要挟,自己其实根本没资格做选择。
与其纠结于注定了的结果,不如好好珍惜最后的相处时光。
卢一拨通了林北施的电话。
“还在加班吗?”
“还差一点没完成,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是想我了吗?”
“嗯。”
“那…我下了班去你家接你,一起吃夜宵?”
“不,我去接你下班。”
“你来接我?”林北施受宠若惊,语调都跟着上扬了。
“嗯,不方便吗?”
“方便,我把地址发你。”
林北施的公司有些远,他特地嘱咐,写字楼的大堂有门禁,没有工牌进不来,让卢一快到了就打电话给他。
卢一没打,而是像林北施无数次在家楼下等自己一样,耐心地在楼下等着。
这一片以互联网公司居多,跟卢一混迹的区域完全不同。这里的深夜安静得就像按下了暂停键,除了一楼的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整条街上别说娱乐场所,就连个小吃摊都没有。
不时从楼里走出来的人都行色匆匆,穿着黑白灰,目不斜视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他们的生活就是自己向往的吃饱穿暖,简单平淡吗?
那他们呢?他们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卢一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靠着马路对面的栏杆点燃。
思绪也随着青烟蔓延。
林北施的公司开在这里很合适,但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那么远的另一个区呢?
只是因为那里酒吧、演出场所集中,容易找到那个人吗?还是那个人跟他说过,家在那个区?
卢一抽完一支烟,紧接着又点了一支。等人真的很无聊,可林北施却每天下了班,都要开那么久的车来接自己,还毫无怨言、日复一日的等。卢一觉着:他应该…很喜欢我吧?或者说…很喜欢那个人?
等拿到了股份,自己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可林北施该怎么办?都这么痴心一片了,依然找了六年没有音讯,反而被自己这个骗子钻了空子…
如果等这一切都结束,坦白自己不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变坏,让林北施心存希望,他会不会好过点…
……
林北施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站在这里冷不冷?”
初秋的深夜,风稍稍有些凉。
卢一把烟藏在身后,“不想打扰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等等呗。”卢一也不知道玩摇滚乐的用不用保护嗓子,但以防万一,他以前从没当着林北施的面抽过烟。
“不打扰,”林北施帮他扣上半敞开的衬衫,“你抽吧,我不讨厌烟味。”
“扣子系这么高,我是要去联合国开会吗?”卢一看得出林北施挺介意这个,所以嘴上虽调侃着,动作却很顺从。
扣好扣子,林北施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卢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