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布满锈迹的沉没巨轮般,硬生生被拖拽着,又一次从脑海中剐挫而过。
但好在伤口被反复剐开的次数多了,它就不再是伤口,而是硬实的保护壳。
卢一没有沉溺其中,反倒安慰起泪眼婆娑的娟姨:“娟姨,这不算自私,我能理解。您是医生,我爸住院时,您帮了多少忙,我是亲眼看到的。整个医院都知道您跟我妈是朋友,那些买了假药的病友迟早会把矛头指向您,及时切割无可厚非。相比那些趁乱踩一脚的亲戚朋友,您真的真的,已经很好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卢一看着她,扬起嘴角肯定地告诉她,“娟姨,我现在很好,真的。”
“真的…好么…”
“嗯。什么时候您有空了,我带您去疗养院看看我妈吧?”
“……”娟姨嘴唇颤抖,慢慢答复道,“其实…其实我去过。我站在围墙外跟她招手,她有回应我,但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对我笑了一下,就跟对院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我去过很多次,她每次都不靠近,只是远远的跟我对视一眼…我想她是…不记得我了…”
“不是…她记得的。”听了娟姨的话,卢一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无论冬夏,母亲总喜欢坐在那条长椅上,“您知道的,我妈爱漂亮,以前最怕晒太阳了,说会长皱纹。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她每天下午都会坐在围墙正对的那条长椅上晒太阳,我猜…她应该就是在等您。”
“那她…那她为什么不过来跟我说说话?我以为她不记得我…或是…不想看到我…”惊讶、懊恼、悔恨…无数复杂情感在心中交缠撕扯,娟姨用力撕拽着自己的衣角,几近失控。
“大概也是怕…拖累您。”卢一猜想,母亲不去靠近的原因,应该跟她当年想要人死债消,不拖累自己一样,她也不想拖累娟姨。
而且她应该也清楚娟姨是借故疏远,不然也不会在父亲死后,几近奔溃的情况下,还硬是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找娟姨道歉、寻求帮助。
这些卢一自己知道就行了,他没有对娟姨说出全部,她已经够内疚了…
“我…我当年如果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许…也许不会到这一步…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娟姨早已泣不成声。
“不是您的错,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妈她…太依赖我爸了,谁都不可能抵挡病魔,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呀…”娟姨看着卢一,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看着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卢一赶紧打岔道:“您去看我妈的时候可不能提这些,她的病不能受刺激,情绪激动容易加重。到时候您跟我妈一见面,两个人抱头痛哭,那可怎么是好?”
娟姨抹去眼泪,“行行行,按你说的,我见到她一定开开心心的。到时候我带小羊一起去,她呀成天跟个小猴子似的,准能把你妈哄高兴。”
“嗯,好。您有时间了就联系我,我工作时间灵活。”
卢一拿出手机加了娟姨的联系方式。
娟姨断断续续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些。
“那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去。你这段时间最好多在家休息,静养。如果外面那人再…算了,我待会出去跟他说你情况太严重了,我带你去办住院。”
“啊…不用这么麻烦的。他很关心我的,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您就放心吧。”
“放心不了。”
“那这样,有什么事我就马上给您打电话,您就带着您的大家伙来,一针给他扎晕,怎么样?”说着话还比手势,把针管形容得无比巨大。
“你这孩子,”娟姨终于勉强挤出了笑容,“那是以前你不好好吃饭,成天就想着吃糖,我才特意买来吓唬你的玩具,哪有那么大的针管。”
“噢…那时候我可深信不疑。心想这么大一针管药打进来,我会不会跟猫和老鼠里的汤姆一样涨成个球…”
两人说说笑笑,娟姨在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也准备离开了。
一打开房间门,林北施就拄着拐杖走过来,边走边询问:“怎么样了?”
即使卢一一再解释说林北施对他很好,娟姨也只是半信半疑。
在她看来,卢一说的那些话很可能只是怕长辈担心,所以才“报喜不报忧”的慰藉之言。
她对林北施始终抱有成见,即使是询问病情,她也觉得对方是另有目的。娟姨所幸不搭理他,转而回头对卢一露出和蔼笑容说道:“不跟姨姨bye bye吗?”
娟姨有意当着林北施的面表明自己跟卢一关系亲近,如果下次复查的时候,他向医院提出换医生,那就代表他心里有鬼。
“呃…”卢一露出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说:“姨姨、bye…bye…”
娟姨走过林北施身边时,非常明显地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还用方言说了句,“cousen。”
“什么?”林北施没听明白。
娟姨也没解释,直接出了门。
林北施带着满脸疑惑走到床边:“你叫她…姨姨?你是跟谁都这么爱撒娇吗?”
“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