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施跟卢一模式化聊了几句,就去洗澡,洗完直接去了书房。
卢一坐在沙发里,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他总想守住那一点可悲自尊,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亲手把钞票的油墨味塞进两人之间。
卢一起身去厨房,沏了茶,然后敲响了书房门。
里面没有回应。
又敲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直到单手端着的茶盘底部,渐渐把温度传递到手心,他才深吸一口气把门锁打开。
林北施对着电脑画面眉头紧锁,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应该是在开视频会。
见卢一进来了,他便对着耳麦说:“我有点事,待会再给你打过去。”
林北施摘下耳机,却发现对方只是结束了屏幕共享,对话框右上角的通话绿灯提示并没有熄灭——胡海没有挂断。
林北施本就对他有所怀疑,于是便将计就计让他听到:“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有急事吗?”
他好像在责怪自己不该进来…
“嗯,急事。”卢一答道。
“说。”
他语气冰冷,问得直接,卢一攥紧手心,很艰难地说出“借、钱”两个字。
林北施果断回答:“没有。”
“没有?”卢一重复着他的话。
卢一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敢走进来,万没有想到林北施会斩钉截铁说…没有。
“真的没有。”林北施又重复了一遍。
卢一想说话,可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是他的钱,他借与不借,自己都没资格生气…是的,他没有义务为自己的困境买单——卢一这样劝着自己。
可是胃里的酸涩感和脑海里那个阴暗的声音,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怎么可能没有呢?那么贵的车,那么贵的表,还有…那笔钱。哪怕是敷衍一句公司急用钱或者卡被限额了呢?怎么能那么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卢一放下茶盘,安静退出了书房。
趟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银行卡上的余额刺痛着他的眼睛。联系人列表像没有尽头般向下延伸,他反复滑动着屏幕,却没有在谁的名字上停留——谁能借自己一千万呢…
身后床垫微微下陷,林北施的手臂环了上来。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声音贴着耳后传来:“徐律师应该有跟你讲过…这笔钱给出去,事情也不会结束。”
“那就什么都不做吗?”声音轻得像在问自己。
“我在想办法。”林北施的手指无意识地揉蹭着对方的肌肤——那是他在克制的表现,“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但还需要再确认一些事。”
“什么事?”卢一突然转身,差点撞到林北施的下巴,“要确认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等我妈...”
他的声音哽住了,眼前闪过今天上午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段视频:刺眼的红光在走廊里旋转,警报声尖锐得像野兽撕扯着声带嚎叫。镜头下,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扭曲着、推搡着,像一群饥饿的兽类在狭窄的笼中互相撕咬。
有人掐住同伴的喉咙,指甲深深嵌进皮肉;有人蜷缩在角落,疯狂抓挠自己的脸,血痕顺着指缝蜿蜒而下;还有人跪在地上,用头一下一下撞击着铁闸,沉闷的撞击声混着癫狂的笑。
几个未发病的病人死死抓住栏杆,哭喊着求医生放他们出去,用语言、用动作,努力证明着他们是无害的。
可戴着口罩的医生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紧接着,保安走上前,举起电棍——
一下。
两根手指扭曲变形,骨节断裂的脆响被淹没在尖叫里。
又一下。
血肉飞溅,黏在铁栏杆上,像某种腐烂的果实被,被轻易碾碎。
可最恐怖的,是那些保安的脸——他们甚至还在笑,仿佛眼前不是人间地狱,而是一场荒诞的滑稽戏。
卢一分不清画面里哪一处是血,哪一处是红色的灯光。
或许,那灯光本就是被稀释的血,涂满了整个走廊。
林北施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柔声说道:“不会那么久。”
“可…可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强制医疗令后天就会生效!”卢一抓住他的手背,用那双就要盛不住泪水而不断闪动的双眸望着他,急切说道。
“听我说…”林北施抬起手指,蹭过他颤抖嘴唇:“郑德富去年底才出狱,没过多久,郑子棋的银行账户收到了一笔十万的转账——就在她被划伤的前三天。
钱是从境外公司转进来的,但IP追踪显示操作地点就在本市。如果现在赔钱,就等于帮他们洗白了这笔交易。郑德富会咬定赔偿款是‘自愿和解’,而背后指使的人,会彻底消失在法律视野里。”
林北施没有告诉卢一,IP地址精确到旭腾——这帮人是冲自己来的。如果让卢一知道,他跟母亲的这些无妄之灾都是因自己而起…他会怎么做呢?握着自己的手说:别担心,我们一起面对;抑或是…远离自己这个麻烦?林北施不确定…
“所以现在,”林北施的吻落在卢一紧皱的眉心,“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相信我。”这个吻沿着鼻梁下滑。
相信…卢一相信他说的话,也相信他有解决事情的能力。可他为什么…全然不顾母亲将要承受的折磨呢?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
交易洗不洗白、指使者是否脱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卢一不想回应他的吻,也刻意忽视了他眼中的柔情。
卢一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产生欲念,甚至为此而感到难过——或许…他完全无法共情自己的处境,或许…就是单纯的、不在乎。
“别这样…我不想。”卢一拨开了他的手,转过身给自己盖好毯子。
林北施的眼里闪过一丝带着茫然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