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云浅从周府出来后凭着仅剩的意识艰难迈着步伐,腿脚如灌了铅般沉重,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去往何处。
小巷中,她靠在墙边,缩成一团,有人她耳边嘀咕着什么,晕倒前她看见有两人朝她走来。
再次醒来,是在积善堂。
“这姑娘一身酒味,我还以为她染了风寒,没想到自己就好了,可真是帮我省下些钱给她看病。”
“不过我看她身上的衣裳好像是周家的,会不会......”
“瞎说什么!如果是周府的他们早派人来寻了,我看不过就是没人要的野种!”
年云浅迷糊睁开眼,入目就是一个中年发福男子,脸颊赘肉吊在那皱成一团的五官上,笑容有些不堪入目,再一转头,一个衣着朴素大娘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眸中布满精明,看得人有些不适。
她决定在这里住了下来,至少这里还能有个睡觉的地方,总比大街上挨冻好得多。
这里有很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大多都无家可归,或者被拐到此处。
积善堂表面接济无家可归的孩子,收着他人捐赠的银两,实际上暗地做着拐卖孩童的勾当,只要身体有残缺就上街行乞,手脚利索就当偷,那些不愿意干的就卖给人贩子,若有人问起就谎称孩子跑了或者找到了好人家。
小孩子大多数都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身处这样的环境下,年云浅顺从加入了偷这个行当。
积善堂管饭,管住,是当下最好的去处了。
人生地不熟,一个人总是会受到排挤,吃饭时会故意打翻她的碗,睡觉时在她棉被上浇水等等恶劣行为。
积善堂有个漂亮的小女孩和她是一样的处境,至少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年云浅认为他是个女孩。
但他是个男孩,叫三三
或许是两人惺惺相惜,三三总是暗自帮助她,将自己的馒头给她,偷偷靠近他,把自己偷到的钱分一些给她,以免她受到责罚。
她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但也很感激那个三三。
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
人还犯我我还一针,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虽然在她看来都是一群可怜又可恨的孩子,在这个一隅之地拼死拼活证明自己,寻找自己的存在感,但人是有底线的。
一次撞见他们欺负三三的时候,年云浅出手了,虽然只有她一人,身上也挂了不少彩,所幸是险胜。
自从年云浅出手救下他后,那个男孩整日跟在年云浅身后。
从此以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在背后搞小动作,久而久之年云浅成为了他们之中的老大。
年云浅只记得三三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表情总是怯生生的,头低低垂着盯着脚尖,但偶尔还是会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些仰慕,但当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
只是在后来某个夜半时分想起儿时的事时,脑中偶然浮现他那种神情,她那时才知道,仰慕是什么神情。
但对于三三,也只限于能忆起这一个神情。
以至于年云浅现在想起来还是记不起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在这些小孩中他属于弱势群体,所以年云浅有时候会关心他比关心别人多一些。
但她不可能永远在这个地方保护他,年云浅也不可能为了他留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不到三日,她有了逃的行动。
年云浅第一次出逃,是为了还榭季衣裳,她小心翻墙而入,礼貌地敲了三下窗柩,见窗开了,双手递上洗好的衣裳,没有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榭季来不及与她说一句话,她就已经消失,树叶簌簌抖落一地雪花,她又借着那棵高大的桂花树翻墙而出,但榭季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伤口。
那是与他分开后新添的伤口。
榭季望着她离去的踪迹,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出府的想法。
之后每天年云浅闲暇时,都会偷偷翻墙去周府,她知道榭季不能出府,所以总是给他讲外面的事,年云浅私下叫榭季为小周,以为榭季一定是这个姓,却不知道榭季随母姓,榭季到最后也没有纠正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出来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积善堂发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
那个经常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好像有些变了,变得更加粘着她,似是害怕有一天她真的逃跑了,抛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依靠。
她明白他为何跟着自己,无非就是自己能保护他罢了。
年云浅第一次在街上遇见榭季,这次她在乞讨。
积善堂的人卸掉了她一只手,只是警告她,下一次就不是一只手的问题了。
大雪纷飞,冻得骨子里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街上行人匆匆来去。
远处街上积善堂的两人鬼鬼祟祟盯着年云浅,探查她的一举一动,即使她断了一条手,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她人小鬼大,处事圆滑,就像一只泥鳅,指不定哪天没看管严就逃脱不见。
此时年云浅心中盘算着如何逃跑。
这次若是逃跑失败,生死都由不了自己掌控。
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可以逃走,这次逃了就不会再回广陵了。
白雪落满发间、眉梢,人群喧嚣,叫卖声不绝于耳。
年云浅看见一双靴子染雪,蓝色衣摆,再往上,年云浅和榭季的视线相碰撞。
他执着一把翠色油纸伞,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年云浅的风雪,白色狐裘大衣衬得他如玉般面容,与她蓬头垢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云浅仰着头。
榭季弯腰,伞有些倾斜,伞面只有些许薄雪,看样子才出来不久,“要走吗?”榭季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年云浅听见,随后就掩盖在这大雪之中,再也找寻不见。
她在榭季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同情或是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