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中也留下来这件事后,云雀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去了别处。索性他原本也并不好奇若槻时广和自己新上任的师弟谈了什么,走得便也算干脆利落——云雀恭弥并不知道那个古怪的小孩和自己的师父有什么缘法,但却一向尊重别人的秘密,因着他晓得,自己一直与这人间的缘分太薄。
是以当他练完刀回房后才瞧见那一篮柑橘时才会难得讶异,藤篮中的果实在光线下显得十分珊珊可爱——不用问也晓得是他那个好师弟送来的。
盯了小巧的藤篮一会儿后,少年忽然哼笑了一声,左手随意从中拣了个橘子上下抛着玩,同时推开窗子探身去望。绿叶沙沙,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瘦小的孩童站在树上、奋力摘果子的模样。
当时的少年云雀有些愉悦地想着,原来抢了他人白粥的人,也不算没有良心。
而许多年后云雀再想起从前这一幕,他却只是想,自己在草庵里住了那么多年,却只有中原中也来的那一年,庭院里的桔树肆意生长,春天开出了细密的白色花朵,而秋天果实成熟累累满树的时候,这个人来到了。
从此年年香飘满院,再没有失约过一个秋天。
若槻时广的草庵自此彻底被分成了三部分。中屋属于僧人,前院供云雀恭弥练刀,后廷则成了中也练习三味线和舞技的场所。庭院里逐渐有了断断续续的乐声,有时候乌发少年会在歇息时走到后院的柑树下,摘下一颗压弯枝头的饱满果实,看蜜发的孩子脚踩着厚重木屐轻盈旋身, 衣裙下摆绚烂如金鱼。云雀微微眯起眼,咬下柑橘、感受着酸涩和甘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当然,他并无太多观赏的耐心,很多时候少年都会将手中剩下的半个柑橘扔过去,待中原中也头也不抬地接住后,他便会颇觉无聊地“啧”一声,然后又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然后在之后的日子里,继续乐此不疲地重复这种无意义的活动。
所以偶尔他们的师父也会感慨一句,“啊呀,恭弥又分橘子给中也吃了呢。”
此时此刻正坐在廊下小口小口吃着橘子的中也闻言抬起头,直视僧人的双眼,认认真真回答说:“您也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摘。”
“老头子可不喜欢这么酸的东西呀。”若槻时广哈哈笑着,摆了摆手,又道:“虽然中也年纪小,可有时候真是比恭弥还要贴心呢。”
“师兄寡言而已,”中也白皙的素颜上一双蓝眼澄定如水,他斟酌道:“上次买回来的三个麻糬……师兄给师父留了两个,最后一个还是我俩分着吃的。”
僧人若有所觉地点点头,“贫僧有些印象……那时你不过来了三四天,已经和你师兄关系如此好了么?”
中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才答道:“那时他说是谢礼——那一篮子柑橘的谢礼,所以我收下了。”
不仅如此,而且还答应了对方会在合适的时候再打一架,但显然这不是可以告诉僧人的条约。
这样思索着,中也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冒昧问一句,出家前,您是歌舞伎演员吧?”
“是啊,说起来刀法还是出家后学的呢。”老人眯起了眼,理了理僧袍后用一种怀念的语气道:“嗯,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中也的话,应该会比那时的我更厉害。”
听见这样寂寞的话,男孩只是眨眨眼站起身来,仰视着高大的老人,俊脸上有笑容忽绽。
“——啊,只有歌舞伎舞踊这一点,绝不会让您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