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中原中也脚步一顿,“云雀先生都把礼物送到您那儿啦?”
“正是呢,”僧人答:“也不清楚他的人是怎么摸进山里的。”
若槻时广春夏的时候不常下山,唯有转凉了才过来与他们同住。本来这屋子便是云雀彩祈留给他儿子的,所以前几年送东西还很神不知鬼不觉,近几年云雀恭弥实在烦了,便再没把任何可疑人员放进家中,中也还道今年算是消停了,没想到对方连山里都敢闯。
思考了一会儿,中也公允道:“还是别特地告诉的好,就把云雀先生的混进礼物堆里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中也不是偶尔还会同这位先生通信么?不如下回你在信中劝一劝?”
“够呛,”中原中也望了一眼云雀卧房的方向,估摸着对方应该还没被吵醒后才压低声音说:“再说我同云雀先生通信是为了打探消息——我是从不在信中提师兄的。”
“哦,”老人笑了,揉一揉中也的发顶,亲切道:“还是想成为天下第一么?”
中原中也看着老人的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瓦片和宅子的木板门在风的吹动中发出低沉的声音,接近于呜咽。长褂般的落地纸窗罗列在灰暗的光线里,总让人觉得那是逝者的背影。
他蜷缩起手指,无法控制般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前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怖的日子,人间炼狱又算得了什么?……他的那些下属们一个个死在他面前,尸体多到足以垒起一栋墙,而他就站在炮火的中央,累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那时候多少次想过就这样放出荒霸吐一了百了?千次,还是万次?记不清了。
二十二岁的年纪头一回想到死时,中也低头看着脚下浸满鲜血的土地,考虑的竟然是帽子该留给谁呢?然后他想到魏尔伦,又想到兰波,最后再次无可避免地想起羊组织还有旗会。
“书”说,他能给中也想要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赌一赌又如何呢?中也彼时茫然地想,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然而如今来到这里,成为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却又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了——譬如他和云雀同枕睡在草庵的时候,凤眼少年总嫌中也那头柔滑细腻的发丝太扎脸,待中也说要剪短时却又被对方拦住,那时他才后知后觉何为小孩子心性,他师兄原也只是早熟而已。又譬如若槻时广年轻时也曾和本家闹得很不成体统,出家后再没有见过胞妹一眼,等到三十多的时候破例收了个女弟子,原因只是因为这姑娘很像他胞妹年轻时的样子,而云雀恭弥作为他女弟子的孩子,也真同他母亲有几分相像。
只有此时此刻……只有当他站在被命运割破的绳索上,中原中也才能清晰地看见这些被压扁在煤饼里的人,看见他们焚身碎骨后成为几缕黑烟——包括他自己。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双手捂住脸,面对若槻时广长久地缄默,浑身颤抖;僧人将手搭在了中也肩膀上。
云雀恭弥不知何时已醒了,就站在他身后,端着一杯水蓦地出声询问:“那你要什么?”
“中原中也,你要什么?”
蓝眼睛的孩子深呼吸了一下,眼眸深处雾气昭昭。
“再给我一份爱。”他喃喃道:“因为,我最终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