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不信,却还是纵容了这段对话继续下去。“所以我是特殊的,对不对?”他俯首微笑,低声顺着白兰的话说下去。
白兰看着他的眼睛道:“嗯。不过对于中也来说,这是累赘的存在吧。”
“是。”他相当利落地说出了这个字,然后站起来,抬脚朝酒店走去,只给白兰留下了个背影。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五六步后,中原中也的声音响了起来。
于是白兰终于也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中原中也是对的。白兰·杰索怎么会因为怕他消失这样离奇的理由才和他一直有来往呢?他们活的都很快乐,连幸福的理由都如出一辙,所以同中原中也一样,白兰这顺风顺水潇洒肆意的前半生里,也从未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正是因为从未失去过,所以他才分外执着。同中原中也的写信收信已是他生活中最不稳定的一件事,青年人认真地记住了中原中也的每一个地址,却在心中隐秘地期盼某一天失去那个人的踪迹;而在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精力后,再骤然地切断了联系,也许他就能明白失去重要之物的滋味了。
这离别的隐痛,自打他们二人第一次在那个夜晚相见,便一直、一直被白兰·杰索所笃信。
白发男子拎起中原中也先前落在沙滩上的外套快步走去,轻柔地先将外衣展开,再万分妥帖地替人披上。小个子的那位看了他一眼,沉吟着刚要说些什么,却因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不得不咽了下去。
急促的乐音环绕在二人中间;白兰抬手摸摸中也的眼睫,轻声说:“接完电话,再告诉我也不迟。”
中也答:“好。”
他按下了通话键,来电人是拉尔·米尔奇。手机那头传来的是一道与她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低沉嗓音:“中也,你师兄在一场战斗中遇袭昏迷,情况……十分不乐观,现在已经送进了就近的加百罗涅医院里;而据随行的草壁哲矢所称——”女人冷硬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们此次的敌人所使用的火焰载体、正是我们一直追查的透明奶嘴。”
中原中也瞳孔骤缩,“啪嗒”的一声,手机已无知无觉地掉在了地上。他的嘴唇颤抖着,盯着白兰的眼睛,好像想说些什么……可是。
可是,却连一句话,一组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白兰第一次在一个人眼中看见了破碎的心,在意大利的潘泰莱里亚岛上,中原中也抓着他的双肩,在夜晚的凉风中只是无言地同他对视。而他,他却情不自禁地、心甘情愿地被这种眼神镇住了,犹如神话里被那些美杜莎所石化的人像,永永远远地,被镇住了。
于是他说:别担心,今晚我们就坐飞机赶回去,我陪着你,中也,我和你一同回去。
中也点点头,拉住了白兰递过来的手。接着,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他冲白兰安静地笑了,说:“对不起啊。”
这句当时未被白兰深想的致歉,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他的又一个寂寞夏夜里,才彻底显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打从那一刻起,那些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奔波无依的日子终于悄悄来临,纠缠不休呼啸如风,令他嫌恶的同时却又丢弃不了——继而又长长久久地、占尽了余生。
就此半生漂泊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