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丢了工作,难怪会贴出那样的找工传单。江潮无意识抿唇,想起那一句“欠钱不还”。
穿着陈旧衣衫、用着老款手机的年轻人,江潮其实很难将这样的人与欠债二字联系起来。
她抿唇,犹豫稍息,还是开口询问,“那些人缠上你,是因为你欠他们钱吗?”
问这种问题难免会显得冒犯,江潮的性格也并不热衷于探寻他人隐私。
话音落下,她自己便忍不住抬眸,在意着他的神色,却只能看见他脑后的黑硬短发。
应潭答得平静:“不是。”
江潮眼睫轻眨,以为这便是话题的结尾。可他看着前方的路,在短暂停顿后又一次出声。
“给我妈交医疗费,找我舅借的钱。”他漫不经心道,“和那帮痞子能有什么关系。”
江潮怔然。
……双亲因车祸双亡,治病欠下重债。
这简直像是那些催人泪下的新闻,每逢看见,都叫人不由得轻叹厄运只找苦命人。
她心尖微紧,斟酌片刻,只道:“未来还很长。”
应潭默了默。
身后传来的嗓音温柔轻缓,一如明月洒落的清晖。
他喉结微滚,似是要掩饰此刻的异样,吊儿郎当地回:“老子未来一定会翻身。”
“嗯,”她却认真到让他心尖微动,“我也觉得。”
百佳旅馆的小院映入视野,应潭减速,在路边稳当踩停。
江潮才意识到这段路途过得这般快。
她抱着东西下车,腿竟有些发软。应潭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下,松手时似笑非笑,“仙人掌?”
江潮“啊”了一声,也忍不住弯起眼。
头一次坐摩托,风大了些,天气冷了些。但那缕冬风滚过心尖,好像也带走了离开孤儿院后心底的沉郁。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触及他,想起了什么:“你等我一下。”
正准备转动油门的少年偏头看来:“什么?”
“我房间里有几支药膏,消炎、祛疤,都很好用的。”
他抗拒抬眉:“祛疤?我不抹那玩意儿。”
“涂起来不麻烦的,”江潮耐心道,“以后做生意,痕迹太多,也会有影响。”
“……”
嗓音滞在喉口,应潭垂眼看着她。
女孩儿视线仿若不经意地往他脖颈上落,面容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眼眸却温润明亮。
做生意?
万平台球厅的那一群人不算什么狠角色,但也足够难缠。
重重债务压身,苍蝇阴魂不散,从前信誓旦旦说的那句“还没缺钱到这种地步”仿若笑话。
他舌根泛起难言的滋味,一时寂静。而江潮将他的沉默无言视为默认,又说了句“等一下”。
应潭回过神来,沉沉看着她。待她的背影消失,他抬手熄了火,往口袋里一探。
手机屏幕被踩得稀碎,烟盒更是不知道掉到了哪儿。他只摸出个打火机,笼在掌中把玩。
火苗明灭数十次,思绪辗转百来回,摁开火机的“咔嚓”声清晰可闻,车门开关的动静亦然。
应潭随意一睨,在看清来人时神色微异。
对面路旁,一台关着灯的车边,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男人抬步下来。
应潭来时便看见了那辆车,却没想到车中一直有人。
方才风中的肆意沉进瞳底,舒缓的眉眼隐约压紧。应潭没说话,也没有动弹。
林斯敬往旅馆走了几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谁都没有出声,空气仿若陷入了僵直。本已稍稍停歇的寒风愈盛,刮过干枯树冠时宛若惊嚎。
落在薄薄积雪上的影子重叠,林斯敬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在等人?”
“嗯。”
“她叫你等她干什么?我去帮你催催。”
“……拿支药膏。”
林斯敬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
“药膏哪儿不能买,还让你在这天气里傻等。”
他像是有些无奈,“别见怪,她这人就这样。”
应潭没有回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他的下颌却悄然绷紧,探舌抵了抵后齿。
“你不知道吧?”林斯敬挪开目光,慢条斯理地接道,“她到哪里都喜欢当圣母。”
“见着过得惨的人,就走不动道儿了。”
“……”
衣着讲究的男人停下脚步,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溱溱什么时候下来。”
“不然这样,我把药膏的钱转给你,你自己顺道去药店里看看,省得在这儿吹冷风——感冒了就不好了。”
明晃晃的侮辱犹如火烧。
少年呼吸渐重,眉眼覆上冰寒霜色。
……
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江潮一只手按着快被风刮走的毛绒帽,一只手拎着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药箱,往外张望。
“找什么呢?”林斯敬站在院子里抽烟,转头看了她一眼,“七点的位置,老板们能动身了吗?”
道边空无一人,少年与摩托早已不见了踪影。
江潮微微攥紧药箱泛凉的握柄,收回视线。
“……没什么,”她回答,“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