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坐在竹君馆的天井边出神,手里捧着叶云阳刚给她倒的凉白开,呆呆的样子有些滑稽。
而叶云阳则静静地待在一旁专注地看书,偶尔提起笔在书上写写画画,亦没有分神去关注叶满。
“……学什么呢?”
不知何时女孩起身站到了身侧。
叶云阳停下笔,知道女孩这问题不过是个搭腔的借口,也还是老实回答道:“数学……我这个礼拜已经开始跟六年级上课了,现在在准备初中升学的选拔考试。”
他抬头,直视叶满盯着教辅资料却并不聚焦的眼睛。
“你呢?现在准备好要谈一谈了吗?”
“啊……”本还神游天外的叶满似乎被这话惊了一下,转过身挠挠头自嘲地笑了。
不过叶满对叶云阳也算坦诚,知道否认自己的状态在少年这里没意义,于是开诚布公道:“谢谢你关心我,但是……有些事我不好跟你讲的。”
叶云阳重新低下头,看向面前写满笔记的书本,问道:“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帮不上你的忙吗?”
他最近在学校学习很好,老师们都夸他聪明用功,而且每周二周四跟着大奶奶练功也有了一点成绩,不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为什么叶满仍旧不愿意跟他说呢?
“我在努力长进了……或者你教教我,我想帮上你。”叶云阳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如果他始终没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叶满也不愿意利用他,那他就永远只能在这样被动的等待和心焦中度过了吗?
闻言,叶满企图说明原因,但很明显她有太多的秘密,于是只得笼统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而且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该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操心的……”
无效安慰。
这话听得叶云阳想笑,他也的确低着头苦笑了一下,随后尽量控制着音量,闷闷道:“你说的这个,我做不到。”
“我晨跑的时候看到常接你的那辆车从园里开出去,我就想你今天或许会来……”
“一上午我等在竹君馆里,你没有来。”
叶云阳说话时始终低着头,他没有看叶满听到这些话的表情,只是兀自剖析道,像是不管不顾要将自己一股脑地倒给叶满。
“我只能去园里找你,因为没有人会向我交代你的行踪,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否会出现在小桥园,又或者只是你今天的行程并不包括跟我见面……”
说到这,他话里自嘲的意味更甚,但这些话仍旧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个惯常宠辱不惊的少年即使是剖白也没什么语气语调可言。
“小老板,我并不想表现得自己很不安,但显然,这个不由我控制。”叶云阳状似随意地总结道。
叶云阳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所说所想就是意气用事,不如说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毫无理由约束叶满,才会憋着气向她发泄一点情绪。
这个女孩有天大的本事让她一往无前,可如自己这般跟在她身后的人,就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那片阴影,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
顿了一会,叶云阳还是没忍住补充道:“也许你觉得我知道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不想再次不明不白地被抛弃。”
他将叶满视为救命稻草,若是绳断,他会即刻溺死在这片汪洋之中。
每每想起那日的场景都让他不寒而栗,只差一点,叶满就会被那个疯子刺中颈动脉,而一旦真的被切断,只需要3到5分钟,叶满就会失血过多死亡,没有人救得了她。
以至于这一个星期以来,每晚练习时叶云阳都在反复回想当时的情境。
如果他当时手抖了,如果他没能超常发挥,甚至如果他没有勇气对着那个疯子出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
他实在不想再增加“被丢下”的相关经验了。
叶满了然,知道叶云阳不仅仅是在说今天,更是在说姚迅那件事。
啊,还是老问题……
叶满扶额。
然而话虽倒豆子一样说出口了,可越到后头叶云阳的声音越小,说着说着他自己又开始底气不足。
毕竟他也不确定自己在叶满心里到底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虽然叶满教会他野望和期待、许了他权力和未来,可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她所做的一笔投资而已,她投入的所有精力跟投在股市里的钱没有两样。
被抛弃过的犬类总是在一开始表现得充满攻击性,而被新主人收养后则又会变得过分粘人,跟脚,且有分离焦虑……
他害怕自己现在在叶满心里就是一只因为孤独和恐惧而不停吠叫的幼犬。
叶满柔软的手轻轻拂过他后脑的发。
少年微微颤了一下。
入目的是女孩微踮起的脚。
“这叫什么话……我就怕你钻牛角尖。”女孩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
本以为接下来的会是仍旧无用的安抚,却没想到叶满话锋一转,近乎冰冷地开口说道。
“我只会跟你解释这一次,叶云阳……我理解你的不安,但你不能要求我做每一件事都跟你说明,而一定的,我也不会事事都带着你,因为你的年纪和能力都摆在这,但凡有得选,我都不会带着一个未成年去办事或者谈生意。”
“至于今天……叶云阳,我给了你身份和权力,你是小桥园的少爷,竹君馆的主人,如果只是为了给你个地方住,我何必去大奶奶那过个明路?你却说没有人会告诉你我的行踪,你甚至不清楚我是否来了小桥园……”
女孩的手搭上面前的习题册,曲起手指一下下敲着厚厚的书页。
“这些,你做得很好,但这不是全部,如果一个竹君馆你都玩不转,就更不要跟我谈什么不安,抛弃的话……”
“因为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说得对,让你知道那些就是没有意义的。”
这句连7号都有些听不下去了,问道:“叶满女士,您这说得会不会太过了?”
叶满没有答话。
她话虽说得重,却一直有在分心观察叶云阳对于这些话的反应。
叶满并没有夸大其词,她清楚自己说的是实话,而能够听进去实话,就是一个孩子蜕变成大人的第一步。
见叶云阳没有马上回应,叶满才在脑中跟7号徐徐展开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因为人年纪小就说些哄人的鬼话。他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子,他能感知到哪些是场面话而哪些又是真实。与其给他一个无害的美丽幻影,不如直接给他看他四面的断壁残垣,这样至少他能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而不是活在真空里焦虑着不知道幻象何时会彻底破灭。”
一切不安彷徨都来源于自身的弱小。
他得先认识到这点,才能往后谈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