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之双手背在身后,侧过半边身子看她。他身量高,挡在窗口,落下一片阴影,无形中让人感到窒息压抑。木芙蓉抬头看去,又古古怪怪的收回目光,这种长者看小辈的慈爱眼神是怎么回事?
谢韫之这人虽常常表现的极度自信张狂,实则内心缺乏安全感。让自己安心的方式,便是将一切牢牢的抓在手里,喜欢一切对他顺服的人和物。
过去的十年,他已经习惯了木芙蓉,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可以放松面对的人。无理取闹,使小性子,发脾气,卸掉所有的面具和伪装,只因为她能无限包容他。
她一直让他很安心。
谢韫之最近没有找木芙蓉,最主要原因是他忙,很忙。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官场上还是家庭上。
虽然多出来十年官场经验,起初的时候确实帮了他大忙,但也因为风头太盛给他增加了许多麻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惊才绝艳的办了几样大事,入了很多人的眼,想同他结亲的人很多,他没耐心应酬,一通骚操作下来,得罪了很多人。而他爹一面为他的成长感到骄傲,一面又因为他在婚事上的叛逆感到不满,公私不分的在公务上给他使绊子,逼迫他认清老子是老子,儿子还是儿子。
在十年后,他和他爹早就和解,也理解了他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他和他爹的争斗,官场的地位,家族的话语权,也是随着二人年岁的增长,大小事件的发生,而逐渐主次倒转,平滑过渡,并未伤筋动骨。
现阶段则完全不同了,年轻的儿子迫切的想掌握话语权,急切的要摆脱控制,达成自己想娶心仪之人入门的心愿。自认为年富力强的父亲,却切切实实大权在握。父子关系并不因谢韫之经验、智慧的增长而互相理解,变得好转,反而因为谢韫之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忍气吞声而越发激烈。
十年后的谢正儒已到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岁数,主动卸掉了身上的家国责任,也不愿参与家族大事的决策,更喜欢检查小孙孙背书和写字,与同辈们闲聊也总喜欢围绕孩子们转。
没有人在谢韫之耳边温柔开导,还时常被迁怒。又顶着他的名头去跟公爹跟前小心伺候表孝心,还有孙儿们挡火力。
谢家父子如今闹得都有些天崩地裂了。
而这些,木芙蓉是完全不知道的。她主动避开关于谢家的一切,楚家夫妇肯定是知道一些的,但他们不好在小辈跟前说别人家闲话,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说,还多了些胡思乱想的猜测。至于她亲爹,谢韫之最近一直想打通的渠道,有时候故意在他面前说自己的烦恼,是想通过他的嘴转达给木芙蓉。
但木行舟是木芙蓉的爹啊,这世上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说,也有言传身教。木芙蓉有那种左耳进右耳出万事不过心的能力,他爹就是她老师。
谢韫之算盘落空还蒙在鼓里,这些日子接触岳丈,越是喜欢,且深深感叹,要是木行舟能当他爹就好了,太理解他了,处处为他着想,还愿意倾听他的烦心事。
这话要是落谢正儒耳朵里肯定要气吐血。木行舟也就是嘴上说的漂亮,顺着谢韫之的话滚而已,小民的智慧,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谁都不得罪,日子乐逍遥。
他根本不可能将这些话转达给女儿,女儿喜欢简单的生活,自由自在。他并不愿将这些烦恼堆到她跟前,人若有了远虑,那必然近愁不断。何必为了不可知的未来而让现在的自己活在愁云惨淡中?
谢韫之叫人送来吃食和茶水,并未让人送进门,而是亲自到门口端了进来。
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木芙蓉捶了几下腿,直起身,掐起两根指头夹了一块软面做的点心塞嘴里,大口咀嚼,面上露出赞赏之色,又给自己倒水,猛灌一杯,全然不顾形象。
谢韫之看得直皱眉,“你没必要故意在我面前自毁形象。”
“谢大哥。”木芙蓉又往嘴里塞东西,她是真的饿了,吧唧嘴是故意的。
“你叫我什么?”这声称呼还怪新鲜的,如果她不吧唧嘴的话。
木芙蓉也就故意吧唧了两下,多了就显得刻意了,“我当你是自己人,也就没故意装大家闺秀骗你了。”
“你当我是自己人?”这句话显然取悦到了谢韫之,眼里漾起笑意,春意融融,年轻的姑娘瞧见了,很难不动心。
木芙蓉嘴里就没停过,她打扮的跟个小子似的,行为举止也像。
谢韫之忍不住想了,小福要是长大了,不会也是这副鬼样子吧?想想又掐灭了不安,小福养在谢府,养的再差也不至于。他用世家媳妇的标准挑剔她,又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觉出些别样心动的好笑好玩。
木芙蓉:“你将我云州的家卖了,所有家产也充了公,甚至还从我身边人入手,将我们一大家子都弄到京城来。你打的主意可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谢韫之早烦了她之前打太极,现在她肯主动正面回应他,他求之不得,“然后呢?你的答案?”
木芙蓉大剌剌抬起一条腿杵在椅子上,仰靠在椅背,糕点的碎屑撒在身上,也不在意,睁着一双杏仁眼任君打量,无畏无惧,毫无羞惭之感。
“谢大哥既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总要叫你认识真实的我,若是娶回了家,发现货不对板,那可没有退货一说。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装了。你考虑清楚了,你要是没问题,我也没问题。”
谢韫之没立刻回答,说实在的冲击有些大,虽然今天看见她第一眼就有被冲击到,但他这些日子一直有听派出去的人汇报木姑娘今天又干了些什么什么。一直在消化,一直在认识新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