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在说你关心她的前途。但你知道吗?”席尔维拧了下眉毛,眼睛眯起,“你不像是会有这种担忧的人。甚至唐璜说那些话都比你合适。”
阿索露出笑容来:“你还是了解我。”
“很莫名其妙的话,”席尔维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你不会那么好心。”
他话音刚落,杰米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猛得直起上半身,四下看看,眼神诡异、动作僵硬。
阿索陡然警惕起来,席尔维没摸清楚状况,但被杰米缓缓扫过一眼时,竟然忍不住战栗。
“怎——”
“嘘!”阿索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用一种无比严肃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抓着他的胳膊,悄悄向门口挪去。
几天前,机器人管理所,第17层。
席尔维搁着一层玻璃,胆战心惊地看着伏蒂涅从一个坐着的机器人掀开的半个脑袋里夹出一块生锈铁片一样的东西。
伏蒂涅动作很稳,脸上戴着口罩,眼神很冷静。
“没什么事儿,换个零件就好。”他之前如是说。
伏蒂涅端详了几眼那焦黑的物件,平静地闲聊:“工作不顺利啊。”
机器人依旧口歪眼斜,只开合了几下眼睑。
等伏蒂涅把零件换上,接了根细小的、近乎透明的软管,盖上金属外壳。一切复原,那机器人的脸才恢复正常,他扭了几下自己的脖子:“医生,那人一拳干我脑门上,然后我就断联了。”
“嗯。你应该没事儿了。这样,先适应个一两天吧。新零件需要磨合期,感觉不对可以再来,包售后。”
“行。还有什么注意的吗?”
“没有。”伏蒂涅擦了擦手,头也不抬。
席尔维目送露脐机器人一扭一拐地走开,对背对他锁门的伏蒂涅说:”班加完了?”
伏蒂涅回过身,笑了一声:“嗯。走吧。”
走廊上,席尔维犹豫了一下,问:“你……他,你之前原来是干这个?”
“怎么?”伏蒂涅按下电梯。
席尔维表情古怪:“打杂?”
“对啊。”
“这看起来很不同寻常。”席尔维说,“如果你能干这个,那你为什么要开修理铺吗?”
他的意思是,伏蒂涅可以进入更好、更体面的岗位。
伏蒂涅的眼睛不解地眯了一下:“这只是副业。我一直在开修理铺。”
“我的铺子相当于机器人的私人诊所。”
“所以,你们是竞争关系?”席尔维在听完伏蒂涅的“创业史”后,自认捋顺了逻辑。
“我和管理所竞争个鬼啊。争不过,它不因为弗里找我麻烦就不错了。管理所向来看不上我们这种非正式的个体户。我心知肚明,当时就没对结果有太多期待。”
“那这次约翰·杨的引荐是——”
“他比我厉害。在这行,他很有名。和所里关系也不错。”伏蒂涅平静地总结,“他引荐的话,确实省事不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上次没这么好心。”
席尔维欲言又止,其实他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再次接受这份工作呢?如果你不愿受人挟制的话。
但伏蒂涅已经说:“到了,走。”
席尔维只好把问题咽下,迈进电梯,谈话自然不了了之。
对你而言,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上班。席尔维曾经不假思索地回答。
伏蒂涅的答案是“探讨意义这回事”。
弗里评价这答案投机取巧,不真诚,现实派,没有任何高大尚的理想和恢宏的愿景,反映出本人的肤浅。
然而,有时理想是阻碍,是副作用,是多余的零件,是扎进眼睛的发丝,是第六根手指。
可以看出,伏蒂涅其实只是一个相当务实又懒惰的人。他太想抓住眼前的生活,太享受空寂的安稳,对一切纯洁无瑕或者金碧辉煌的伟大事件都匀不出心力在意。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很浅,谈不上半点儿深沉厚重,但可以广阔无边、轻盈舒展,为何就不值得称赞呢?
唐璜这人心思太重,念头太多,有时显得反复无常。就像现在,提出“多多相处”的是他,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也是他。
何必呢?伏蒂涅在回去的路上想。
或许唐璜想轻盈地喜欢一个人,却做不到;想温暖一个人,又不得章法;他想要成为拯救者或者被拯救,这样带着悲情意味的做作戏码当然无人问津。
他想要救主一般的地位,他想要虔诚而浓烈的爱情,他希望看见爱人柔软而晶亮的眼神 ,他要求不可复制的独特性。
他想做的没做到,想要的没得到。
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慢慢来了。
于是,他还能做什么呢?
——做一些很糟糕、但足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事。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要离开了。唐璜想。
他的手摩挲着衣兜里的银色物件,脑海里编起了永不会说出口的恳求:
我没法带走你,你也不会选择我。但我希望你记得我,你一定要来找我。永永远远记得……
他的脸上闪过一层冷酷的阴影。
这一天,是2月21日,冬天的尾巴快要抓不住,春天的脚步还紧赶慢赶着。
这一天,凌晨00:59,一场极其恶劣的人机血腥事件发生在黑街。
第一摊血,距离伏蒂涅铺门不到50米。
而第一个死去的生命,是伏勒太太收养不到三个月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