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千润整理着发丝、尽力把自己那张小黑脸藏起来时,忽听得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回头看时,翻墙而入的人如遭雷劈,她也跟着愣住了。
先前她还暗道太子居所管制松散,其中必有玄机,却不想后方防御几近于无,闯进来不费吹灰之力。
而劈中闯入者的那道雷仿佛还在他身后隐隐滚动,千润尝试体会他的感受,相比之下,清净天用以处罚逃兵的雷刑似乎都黯淡了些许。
在其位谋其政,她现在是扶桑宫的打杂丫鬟,有责任防范一切不走正道的家伙,于是紧握扫帚,摆出了戒备姿态。
“什么人?”
那人拍打着外袍直起身子,不答反问:“你是打南边来的?”
“……是啊!”南天门当然算南边了。
来者不善,恰好在今日午间,前院像是新来了些帮手,千润转身,正要向月门方向大声发出警告,那人一惊,眼疾手快地拉她进怀里,把她的嘴捂了个严实:“小点声。”
掌心发烫,千润努力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张绷得紧紧的脸,忽而想起镜仙的原话。
“近来我夜观天象,恰在混沌世九万万凡人中寻得一千年难遇的好苗子,现年二十五,心术正、道法强,长得还挺俊,端的是高大威猛文武双全、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得此一夫……得此一人,定能将那作乱的魑魅魍魉狠狠拿住,叫他们老老实实待在浊冥地,从此再不敢为祸三界。”
镜仙在大铜脸上显现出的画像如同被蚕丝裹过般模糊不清,这段描述却给千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无镜仙那般鉴心之才,作为货真价实的神仙,观凡人气象的能力还是有的。千润迎着对方的视线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太子殿下?”
声音闷在他手心里,却比镜中倒影还要清晰。宁寰点点头,松开了她。
千润没有移开视线,站定后,摸着下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宁寰年纪尚轻,尚看不出日后光景,仅观其面相,眉宇间的确萦绕了一团王霸之气。
……这不废话么,人家本来就是王储。
此外,他双眸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虚无,纵是仙人,初见之际,也未能洞其真貌。
入魔……也不必心急。不知怎么地,千润忽然决定计划暂缓,先留在混沌世观望一段时日,若是此人不够格,不如趁早另寻他法。
当千润凝视虚无时,宁寰也正在打量她,眼里并无过多冒犯,但绝对称不上客气。
在炼化肉身的七天里,为隐藏身份,镜仙给她恶补过混沌世的宫廷礼仪。千润反应过来,忙退至一旁,欠身道:“实在抱歉,奴婢是新来的洒扫丫鬟,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您不要怪罪。”
姿态放低是一码事,这事还真怪不到千润头上去,想他姬宁寰堂堂一国太子、扶桑宫的正经主人,放着正门不走,干嘛非得翻墙进来?前院有老虎要吃了他吗?
见她谦卑,宁寰也装模作样地一拂袖:“无妨,饶你不死。”
前院定有耳尖之人,说话间,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正往寝殿接近。
千润定睛看时,鱼贯而入的竟是十余位妙龄少女,个个是顾盼神飞、摇曳生姿。少女们训练有素,见到太子,先是齐齐整整道个万福,这才花团锦簇地围住他献殷勤。
“净纯殿下怎么现在才回来,害人家等得好苦呀!”
“殿下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小厨房的点心都备齐了,殿下先吃点嘛。”
“是呀是呀,热水都烧过三遍啦!”
千润眉尾一跳,看看手心被扫把磨起来的茧,心中纳罕:这帮人不是刚到的吗,怎么说得像是老早就住在此处似的?
——若非如此,偌大一个寝殿的打扫事务怎会让她一人全包了?直到现在她还腰酸背痛得直想骂人呢,天理何在啊!
比眼前景象更令人费解的是,一见新来的少女,刚被雷劈过的这位殿下瞥了千润一眼,陡然换上一张温和笑脸,登时勾出在场所有人的亲近之意。
“不忙,本宫简单沐浴过后便去月华宫用膳,诸位先下去歇息吧。”
见状,千润忘了不愉快,跳回品鉴官的角色里,暗自点头赞许起来——对下人还算和善,待他日后成了魔尊,想必也能以德服众,镜仙疯话虽多,识人之术却总是可靠的。
一听说太子殿下要去洗香香了,少女们你看我我看你,跃跃欲试着想自荐,可是谁都不敢迈出那一步。
适时地,宁寰反手一指千润:“叫她一个人来服侍就够了。”
再次看向她时,宁寰的面色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瞳孔还在微微震颤,像是憋着笑。
少女们跟着看过来,一见千润的脸,皆是以袖掩唇,叽叽咕咕嬉笑了好一通。
千润知道她的乔装稍稍夸张了些,可跟山上的精怪相比,好歹还有个人样儿吧?用得着围着她看稀奇么!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作风,这宁寰还故意引导,念他少不更事,这一笔先记在账上,日后再慢慢清算。
强迫自己一笑置之,千润挺直了脊背,跟在宁寰身后,来到一口由汉白玉和萤石砌成的浴池旁。
光华流转的水面上漂着各色花瓣,还有一只载有果物美酒的木托盘。宁寰挥退两名看守,又亲自拖来一扇屏风,示意千润退到外侧等他。
衣物甩到木架上,池中水花响动,很快,一阵醉人的草木香风裹着湿气袭来,顷刻间盈满了整间浴室。
千润盯着脚面,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这净纯太子不愧是在仙门吃过苦的,就是回了宫,事事也都亲力亲为呢。
不过,既然不需要别人服侍,干嘛还把她拖进来?
没过一会儿,宁寰揭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