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润正提着脏兮兮的留仙裙上台阶,闻言一个踉跄:他怎么总趁人不备把重要的话状似不经意地说出来啊!
“为什么?为了掩盖你的罪行,他们干脆把使臣也杀了?”
“杀什么杀,放他回去通风报信不是更快?为了方便山下香客参拜玄鹤观,王叔在虞山修了几条大路,头尾那几段,能容马车往来自如。”
头就不用问了,尾……
“别忘了,虞山和梧山只是一座山的南北两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不,是他们。修路那十年,我可是还在无量峰上待着呢。”
“……看来有的人确实是一早就在觊觎这个王位了。”
“你说我王叔?”宁寰回头冲她一笑:“我倒是无所谓,是人都在拼命追逐自己跳一跳就能够得着的东西。”
“那你呢?你又在追逐什么?”
宁寰的回答相当虚无缥缈:“我?追云逐月吧,时常还要从水里打捞。”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学会了从问题中听出千润的潜台词:“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同意我把王位让给他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要什么,给他便是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供奶方的共识;始终不给贪念一个结果,就是在助长贪念,到最后很难不被反噬。”
“这都什么歪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为了一己私利连纲常伦理都不顾的人,即便得到了王位,眼里还看得到百姓吗?”
宁寰道:“噢,你是怕百姓受苦啊,那陈和靖岂不是更加不合适?数不尽的妖族被他大肆屠杀取血,把一人造成的血债分摊给一国百姓之前,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呢?”
“可是人选为什么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间诞生?”
“不然还有谁?无念?”宁寰说完,把自己都逗笑了。
千润故意激他:“照你的说法,无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可没有为了自己的伟业干出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来。”
宁寰瞥她一眼:“怪不得把我赏你的东西全给她了呢,原来是孝敬未来的国王?”
一路上没见着狱卒,回到柴房,宁寰亲自给地牢上了锁,回头冲着千润抬起下巴道:“你是打宫外来的,对王位的理解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王室成员才算正常人?这可真是今晚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了。”
“是吧,真是皆大欢喜的一个中秋佳节啊。”
被他笑得脊背发冷,千润下意识地想去摸把扫帚防身,这颗长了腿的大瘤子却是一转身,“嘎”地拉开柴房的门,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回到住处,无念早已换好了一身缟素,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墨斗——多半是装的,身体抖得比它还厉害:“好险!你是怎么说动太子的,当众挨了一巴掌,还能把你放出来?你是没看到他下去时的表情,凶神恶煞得跟屠了一辈子狗似的!”
却不想千润从柜中又拿出一沓符纸,还掏出一大把珠串、华胜等物塞到她手上:“汤虞国不能久留,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逃吧。”
“又来?好了好了,你在汤虞国待不下去我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被逼到揍人,但你以为我不想吗?谁都看得到,当国王的女人下场多惨啊!我也是……有我的不得已。”
她揉了揉墨斗的头,没有再说下去。
千润不免顺带问一嘴:“南威夫人怎么样了?”
无念绷着脸摇摇头,看来情况很不妙。
见她眼含惧色,千润沉声劝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之前要离开太子不是说得挺痛快吗?拿着这些跑路就是了,符不够还有那个口诀,又不是非让你回弥罗国,外面正打仗,不行你上无量峰躲一躲,就算他们不收女弟子,只要给够了财物……”
千润一边说,一边透过窗户看一眼寝殿方向,那里出入的宫人比往常多,大概是来督促太子为王后的丧仪做准备的。
也就是说,像无念这样身无长物、仅得仙人半分垂怜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忙乱中,才有抽身的机会。
可无念好像把生死置之度外似的,仍旧犟在原地,喃喃地低声说着,仿佛在对自己下诅咒:“我不能走,我要等的大鱼还没咬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