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一群人跟在枫岫主人身后,引得即鹿叹为观止,又看到无衣师尹明显变黑的脸色,躲在度修仪身后看得乐不可支。
当天的气氛,用枫岫主人的话来说就是“妙不可言”,他顶着无衣师尹的黑脸笑得神秘莫测,又当着拂樱斋主的面揪住小兔子精的耳朵一通耳语,得到了拂樱斋主的凝视。
且不说拂樱斋主的凝视管不管用,起码枫岫主人的耳语当是十分有用。等到仪式结束,新人结伴回房,按理来说,他们这群客人该走了。
直到度修仪从新房内抱出了一只睡着的小兔子,正对上枫岫主人的目光。身后无衣师尹面色还保持着淡然,但看得出来,保持得很吃力。
素还真眼疾手快,将无衣师尹拉了过去。
而另一边,借着小兔子的东风,枫岫主人成功将人拉到了自己这边,他这边也是很有说头的。一群人一色排开,易别言戢武王拂樱斋主曲怀觞天不孤火狐夜麟全在这边。
易别言不需要多说什么,他这个人站在这里就代表着一种分量。事实证明,这位所谓的度修仪兄长还是傲得不行,不止看不起无衣师尹,也平等地看不起在场所有人。
他冷哼一声:“我的双眼,会一直盯着你们。”
一句话,直接扫射全场,也算一种霸气吧。
戢武王则是很有王者的霸气,留下一句“杀戮碎岛永远是先生的后盾”便翩然离去。
拂樱斋主从度修仪怀里接过小免,他没说什么,显得十分沉闷。最后也只是深深地望了度修仪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曲怀觞就很欣慰,颇有一种娘家人的自觉,告诉度修仪:“哪天在慈光之塔待得不舒服了,苦境随时欢迎你。”
天不孤送上了一副自己绣的针线,是当初初见的场景,看起来初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位死神天敌一直安安稳稳地窝在千竹坞,自觉千竹坞不涉尘事,格外清净。于是,遂了枫岫主人的愿,也唯恐天下不乱道:“千竹坞远在喧嚣之外,日后若想寻些清净,不妨一来千竹坞。”
“我会在天都一直等你。”这时候的火狐夜麟也不再傲娇了,就很直白,“天都永远不会对你坐视不理。”
度修仪有些无奈,心想可别闹了,你还不是天都老大呢!但是旁边的罗喉却对火狐夜麟的说辞不置可否。
最后,是枫岫主人做的总结:“好友,你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话没说完,人就被逸轻舒掳走了。逸轻舒捞走一个人,顺手还拉来一个人,是一直游荡在外的千叶传奇。
千叶传奇很尴尬,他与度修仪之间远没有别人一般那么和谐,两个人的相处总是掺杂了莫名意味。到了这会儿,他也说不出来祝福的话。
最后,语气生硬道:“希望慈光之塔不会磨灭你的意志。”
曲怀觞戳了他一下,他才又道:“苦境不远。”
个中深意,大家都懂。
正在和素还真谈话,但心神一直在这边的无衣师尹总算要按捺不住了,强留他许久的素还真也不想闹得太过分,及时放人过去。
果见无衣师尹有些失态地疾步过去,像宣示主权一样搂住了度修仪的腰,却到底没说什么。
这一晚闹了很久,好在没有打起来,直到夜深人静夜深人静,度修仪索性让人都在镜水别筑住下了。
直到他和无衣师尹一起回了房间,无衣师尹才忍不住将度修仪圈在怀里,半天不出声。
度修仪很有眼色地没有提起那群人,再提,恐怕身后这个人一个想不开,又要起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暧昧又折磨。等到云歇雨住,度修仪在床上躺了很久,身边无衣师尹似乎是睡着了,也能理解,毕竟日夜不休,忙了许多天。
但度修仪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到现在还觉得一切像是在梦里一样。他其实从未想过,居然真的能与人这样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上,也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拥有这样一个伴侣。
他轻轻戳了戳一旁的无衣师尹,觉得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如果是一般人,这时候应该是累得不行了,该好好睡觉了。然而,很明显,度修仪不是一般人,他不仅没有困意,而且还很精神。
最后,他披衣起床,轻声轻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一轮圆月高悬,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踏着月辉,慢慢走到了镜水别筑门口处,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那里。
这个地方对于现在的言随来说,应该是陌生的,但他又觉得异常熟悉。两种情绪不断撕扯着这个年轻人,也不对,他现在也不算年轻了。
作为棘岛玄觉默认的太宫继承人,言随早已不是当初冲动无畏的青年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来到这块匾额下,顶着月色,一点一点感知着镜水别筑的一切。他仰头望着镜水别筑的匾额,似乎窥见了什么隐秘一般。
直到度修仪来到他身后。
言随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个时间,在这里看到度修仪。
“先生不是应该……”
“师尹睡了。”度修仪明白他未尽之语是在说什么,毕竟,对面的人脸都红了。
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给言随带来了多大的震撼。言随仔细打量了一番度修仪,又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满脑子被一句话给占据了。
原来先生是上面的?!
度修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言随知道,最好的做法,是自己该忽视一切异样,可或许是今晚月色太好,或许是镜水别筑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他还是冒犯了,忽视了这个问题,自顾自问道:“先生,你我果真素不相识吗?”
度修仪从来没想过,对面的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终究是他对不起言随。
如今,言随已经有了新生活,言随始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个孩子在碎岛如鱼得水,让他怎么舍得告诉他过往那些苦?
所以,他只能逃避,道:“我活于慈光,你生于碎岛,怎么会相识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安心了。”言随笑道,“我乃碎岛臣子,不适合与先生有所瓜葛,是吗?”
度修仪一怔,许久,方低声回道:“是。”
言随得到了答案,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他突然退了一步,对度修仪作揖:“先生,碎岛仍有要事,我先行一步。”
度修仪到底没有拦他,任由他转身离去。
言随的步子很快,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确定后面的人看不到自己,他才止住脚步,伸开手掌,一枚玉玦出现在他掌心。
玉玦中心,赫然一缕青丝。①
言随取出那缕青丝,握在了手中。
他就知道,所有人都在骗他。
如果真无瓜葛,镜水别筑匾额之上就不会有他的术法。他自己的术法,他自己最清楚。
度修仪说他生于碎岛,可是生于碎岛,绝不代表他长于碎岛。
依照如今碎岛局势,他与慈光之塔的人来往也没什么,更何况,他是戢武王带来的人。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他,不能与度修仪有瓜葛。
所以,他与度修仪,是有瓜葛的,但所有人都不愿认,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抬头,月明千里,他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可他宁愿没有得到这个答案。
他必须要做出取舍了。
言随苦笑一声,其实,他早就做出选择了啊。
掌心火焰跳跃,将那缕青丝燃尽,化作一抹飞灰。言随缓缓握拳,掐灭了那团火,也掐灭了那些不该有的眷恋。
这一次,真正踏上了归途,他一生的爱恨,就由此淌尽了。
另一边,度修仪目送言随离去,还有些怔愣。直到身后传来微弱动静,他没有回头,这时候,想也知道是谁。
无衣师尹自身后牵住了他的两只手,像是将人揽在了怀中。度修仪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是无衣师尹先开口的:“吾只容忍这一次。”
看来是全听到了。
没听到就算了,全听到还这样……
度修仪冷笑一声,想抽出手,居然没能抽出来。他索性抬起脚,干脆利落地踩了无衣师尹一脚:“容忍?事到如今,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越想越气,如果没有无衣师尹,原本不至于如此的。
但无衣师尹心中也有气:“那你要我如何?他屡次挑衅,无衣师尹岂容他放肆?”
“那如今结果,可如你所愿?”
度修仪一句话,让无衣师尹瞬间沉默。不沉默不行,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他自然是如愿的,如他所愿,他成功地将这朵幽兰圈养在了自己的领地内。
度修仪干脆挣开了无衣师尹,先转头回房,无衣师尹知道,这茬儿算是过去了,往言随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跟在度修仪身后就回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镜水别筑却不见人。
一羽赐命与撒手慈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羽赐命抬起手肘给了撒手慈悲一下,撒手慈悲认命汇报:“师尹,戢武王昨夜诊出有孕,度先生跟着戢武王回了碎岛。”
一羽赐命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眼,说他没脑子,真当自己没脑子了,能用“回”这个字吗?
撒手慈悲体会不到这个眼神的深意,好在无衣师尹不计较他们的小动作。这个汇报,让无衣师尹知道,昨夜那件事,其实还是没过去。
他想了想,低头扯过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什么,总之折得整整齐齐的,装在了信封中,然后交予一羽赐命:“羽儿,你且一行碎岛。”
这封信很快便到了度修仪手中,度修仪漫不经心地拆开,只见信上诗篇飞扬。
“自来相逢时,如见鱼得水。
一夜烛似豆,空数盏泣泪。
疑君许两意,栖栖不得处。
千里流照月,可遣雁飞回?”②
通篇前言不搭后语,但度修仪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没回信,只是如来时一般随意,挥挥袖,便告别了戢武王,跟随一羽赐命翩然离去。
要回家哄人了。
戢武王锐评:“才半天而已,师尹离不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