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不解望向立在后侧不远的沐晖。
她与尤司有几分故交,其父尤孟当年在温学士书塾也授过她几日课,因此见他搅进案子里时,难免对他多着眼几分。
可沐晖,又是为何这样呢?
遥遥望去,他冷峻容色分毫不减,只眸光与她对视间交缠几分,露出些难言情愫。
齐衍舟再回首去看尤司,只见尤司阖眸躺在草席上,一张脸还是惨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
她走近两步,河岸旁见尤司时她已心生疑惑,此时离近看才瞧清他一身素白麻衣,质地粗糙,颀长身姿此刻佝偻在草席之上,身上再无任何装饰。
她心中一惊,又探寻着朝他腰间望去。
只见他腰间盘着一条长长的素白麻带,尾端沁透三抹干涸的殷红血迹。
这是……孝服?
北周风俗成文,家有丧事需在腰间悬挂麻带,意欲引渡亡魂。麻带上要刺至亲骨肉之血,一道是至亲父母,两道是结发夫妻,三道则是……
俱亡矣。
尤老夫人很早便过世了,这她是知道的,可大学士尤孟稳坐内阁多年,若是突然亡故也该有消息传出,她在京中数月从未听闻尤府出了什么大事。
难道是她病中几日的事?因此事,才至尤司行迹吊诡,妄图自绝于涑水河中?
不对……
这说不通。
她脑中混乱一片。
身份成谜的女尸、血字诅咒丝绢、抓不到源头的天谴谣言、尤司自绝、裴纶……
究竟有何关联?
这起案子当真复杂,看似背后之人做事不严谨露出许多线索,可细想起来才发现线索之间毫无关联,根本找不到头绪。
她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觉头顶被巨大无形的阴影笼罩着,有些上不来气。
沐晖本不欲上前瞧见她与尤司过分亲近,可远远观她望着牢门内尤司却只是定睛看着,一双桃花眼中竟泛起悲色。
他从不知她与尤司交好,之前恩荣宴上也注意过她,只记得她与一名林姓传鲈瞧着比之旁人略微熟稔些,与尤司只不过泛泛之交而已。
可现下神情中那抹悲色,却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般。
心中正诧异着,下刻却见她像是撑不住般摇晃扶了把铁栏,他忙阔步上前扶正她身形。
沐晖疑惑道:“怎么了?”
齐衍舟压下喉间一股甜腥,纤细手腕用力覆上他赤金缚臂:“大人,鸨母与霓梳在何处?我有话要问她们。”
沐晖自然不明白她怎么了,可观她神色凝重,此时也不多问,只命在一旁等待的赵洄前去带路。
另间囚室内。
与鸨母的慌张相比,霓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处骇人诏狱之中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
她一汪漆黑双眸,定神望着齐衍舟,好像是一早便猜到她会来似的,开口道:“大人,您终于来了。”
赵洄着皂隶搬了两抬椅子放在门口,沐晖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齐衍舟望向霓梳道:“据这落仙苑鸨母所言,当夜是裴纶点名要了霁华相陪,与霁华一并在屋内,是也不是?”
霓梳跪在地上叩首道:“是,当夜裴大人与姑娘一并进入屋内,当夜姑娘没有再出来过。”
齐衍舟闻声蹙眉,三次了,又是这句话!
便道:“姑娘没有再出来过?你的意思是……”她垂眸思索片刻,纤细手指撑在额头上,抬首又道,“裴纶曾从屋内出来过?”
霓梳三次对她说这句话,其中必有深意,不知她知道些什么,又在顾虑什么,偏偏不肯讲出来。
说完这话后果见霓梳身子一颤:“大人,奴婢没有……”
齐衍舟不待她说完便冷声打断道:“你是在担心你旁边这人么?大可不必,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鸨母本就眸光颤栗,一张脸煞白如腊,于牢房角落处捂着耳朵嘴中念念有词。大约是在诏狱中听得受刑犯人凄厉惨叫,人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此时听得齐衍舟话中意思,竟笑了出来,她一脸浓妆本就在涑水河岸边哭花了脸,此时面中白粉斑驳条条泪痕衬着过分浓艳的红唇,望之如唇齿沁血般阴森可怖。
偏她笑完就开始哭,嘴里还厉声骂着常人难以启齿的污言秽语。
沐晖闻声不悦,身旁赵洄做事机敏,立时便上去堵住了那鸨母的嘴,命身旁皂隶将人单独押出去了。
待鸨母被人拖出去后,齐衍舟才看向霓梳,问道:“如何?现在可能说了么?”
霓梳抬首,十三四岁一张没长开的稚气少女面容,此刻平和如镜:“大人,霓梳说了之后,还能活么?”
齐衍舟定神看她,一字一句道:“能!我以我命保你,若办完此案我尚存一息,你不止能活,还能坦荡行走于世间,我替你赎身。”
霓梳听罢后望向齐衍舟一脸肃穆认真神情,不由愣神片刻,倏尔便笑出声来。
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可耳畔阴风骤起,卷着惨烈人声送来,倒将这幕衬的波谲云诡。
霓梳笑道:“好,我信大人。”
接着,便将那夜之事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