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小远城辛苦忙碌过一番,李莲花杀牛头马面可谓轻车熟路,连受害者都还没被劫走呢。
“唰。”他挥剑洒落血珠,回眸轻轻颔首:“和以前一样,多谢。”
收到金鸳盟笛盟主的传书,专程来还剑的施文绝长出一口气,笑道:“李门主觉得趁手就好。”
他看了一眼倒地抽搐着死去的两人,再看李莲花仍然温和疏离、不复有笛飞声在身边时的轻快,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此地不如由我神兵谷处置?”施文绝妥善地问道,绝口不提不问李莲花取走的那块薄如蝉翼的冰片是什么。
李莲花握紧失而复得的少师剑,想着神兵谷专门来此送剑是老笛要求,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许:“那就有劳了。”
施文绝看着他的背影,想想小远城门口被撕去的破刃榜,心里默默为百川院敲了几声木鱼以示怜悯。
不知道佛彼白这次还能不能活下来,反正如果自己是李相夷,绝对是忍不了这个气的。
真的,四顾门门主被属下通缉送上破刃榜,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
百川院,察音阁。
自从云彼丘入牢,察音阁的工作效率大不如前,纪汉佛和白江鹑不得不经常来此。
前不久,他们收到两封信。
一封是来自于朝中大员,要求通缉捉拿在女宅行凶的李莲花。
他们派人去查了,才知道玉楼春贩卖芙蓉糕与拐卖人口的账本被金鸳盟拿走了。
李莲花,是此行唯一不会武功又时常在外游走的人,可做突破点。
但他们一时半会无法确定,这位和万圣道颇有交情的大臣名义上奉旨查案,又是否打算大事化了把账本找到就毁掉,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李莲花放上破刃榜吸引注意力,再暗地里加派人手争取抢先夺回账本。
“金鸳盟对账本似乎只是顺手带走了,没有继续追查玉楼春的生意。”白江鹑看着察音阁的人匆匆送来的小笺,蹙起了眉头:“只是将那些可怜的女子妥善送回家,死者都已下葬。”
他当然不知道,李莲花和角丽谯翻看账本都知道事情有多大,根本就没用金鸳盟的人手。
接手的是方多病,他和母亲商量之后,此事由本就与朝廷颇有关系的天机堂全权追查,决定一个都不放过。
天机堂的培养方式以家传居多,因方多病的存在,或许其中有单孤刀的人手隐藏着,可也不会出卖消息给百川院。
“罢了,这个不重要。”并不知晓云彼丘埋了多大的雷,纪汉佛只将视线集中在手中的信笺上。
白江鹑探探头看了看,无奈道:“肖兄又写信催了?我们虽以女宅事挂莲花楼主上破刃榜,却也只是迫于压力,他三天两头来信问人有没有抓到,又是何意啊?!”
“我总觉得不对劲。”纪汉佛微微颔首,皱眉低语道。
肖紫矜再三催促,又不说他为什么也要将李莲花挂上破刃榜,怎么看都很古怪。
纪汉佛把这事儿在心里埋了好些日子,可他作为佛彼白石之首,心知自己在情报分析上远远不如云彼丘,到底还是有些决断力的。
“我们去找彼丘问问。”纪汉佛把肖紫矜的信笺与朝廷的书信放在了一起,直接揣进怀中,迈步就往大牢方向走。
白江鹑赶紧跟在后面:“大哥,你等等我。”
“对了……”他迈步出来,又匆忙回眸叮嘱察音阁的人:“你们飞鸽传书被派去关注那些女子归乡之后事宜的弟子,近期务必多加小心。如有地方官奉命逼问,立刻出面转圜,莫让人为难了那些可怜女子。”
关于锄强扶弱后怎么保证受害人的安危,当年门主也是定下过规矩的,他们自要遵守。
期间也不是没被为难过,但有门主在,转圜余地可谓很大。
而今竟要和金鸳盟比着做好事,也蛮让四顾门的旧人心情复杂。
“是。”察音阁的人便纷纷应命,面面相觑间,难掩那些许的尴尬。
但做事还是不含糊的,朝中要员敢写信逼迫百川院,也就不排除狗急跳墙寻那些女子晦气,以逼问有无账本线索的事儿,他们迅速传讯的同时,还加派了人手。
至于有多少心思,是和近期莫名其妙到处刷存在感的金鸳盟掰掰手腕,以应对他们身为魔道魁首却四处主持公道、提升口碑的行为,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远在慕娩山庄,肖紫矜坐在窗前,心绪不宁。
“紫矜。”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他回过头,只见乔婉娩面色苍白地站着。
肖紫矜赶忙起身扶她:“你身体还未全好,怎么就……”
那方多病虽修习了扬州慢,却远不如李相夷当年功力深厚。
乔婉娩的恢复情况,只能说是一般,必须慢慢养着。
“我没事!”乔婉娩打断了肖紫矜的话,见他垂眸试图掩饰一闪而逝的郁色,轻轻叹了口气:“你对相夷有恨,同时又在恐惧。”
肖紫矜沉默了。
是的,见到方多病,他和乔婉娩都推测出了李相夷现在是谁。
但李相夷只派了徒弟来,肖紫矜不禁恨他冷酷无情。
明明自己和婉娩都那么担心他,他却不愿意来见他们一面!
可与此同时,肖紫矜心中又隐隐有不想面对的惧怕,这是从笛飞声在赏剑大会上揭露真相就存在的——
他怕李相夷不来,是因为快要死了。
所以,肖紫矜一腔怨愤恐慌,找了借口发了信给百川院,要将李莲花挂上破刃榜!
以李相夷的脾气,发觉自己被曾经的兄弟下属陷害,定会怒极出剑。
那他必然无恙,而不该像现在这样,江湖上云淡风轻,似乎没有此事发生。
肖紫矜就更心慌意乱了。
“我们去百川院吧。”乔婉娩神色虽颇为病弱,但意识称得上是坚定不移。
肖紫矜的手心冒了汗:“我……”
若李相夷回来,百川院首当其冲。
他躲在慕娩山庄,算计让佛彼白首先面对可能暴怒的李相夷,本就有一些私心。
一方面是不想李相夷刚现身就见到婉娩,另一方面也是对佛彼白当年遮掩真相之举有所怨言。
可他若带着婉娩也赶过去,就难免要一同面对可能的腥风血雨了。
即便李相夷对婉娩或许会有几分旧情难忘,但他对自己呢?
肖紫矜心绪难宁。
“我与相夷,早已情断。”乔婉娩闭了闭眼睛。
她想到了被无了大师代为退回的香囊。
“可相夷仍是你我的好友。”乔婉娩抬眸,轻轻说道:“他的生死,我们总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啊。”
就算不知道紫矜最近做了什么,可她清楚百川院必然是他做事的一环。
“……好。”肖紫矜深吸了一口气,终究也做出了面对的决断。
“咯吱吱。”莲花楼被马匹带动着,往百川院的方向驶去。
痋虫的受害者已被转移走了,当然,未免万圣道里单孤刀一派发现,大部分是被爱管闲事的苏小慵央求关河梦带走,少部分是无了大师出了援手。
至于怎么继续救治,苏小慵彼时笑眯眯地摆手,惹得关河梦无奈摇头,轻轻一礼示意他会继续钻研。
无了大师的金针之术颇为精深,一时间也不急着回庙,竟在金鸳盟与天机山庄的帮助下,领着人去云隐山了。
说来好笑,或是做贼心虚,李莲花思来想去,这两辈子下来,单孤刀竟都没派人监视过云隐山,也没有再回过旧居。
不然,他前世悄然回来拜祭师父,早就泄露了行迹,更休提后来携着方多病上山发现了那个伤透自己心的木盒,还有那一沓暴露南胤之事的书信。
“汪汪。”耳畔突然响起唤声,毛绒绒的头在脚下拱来拱去。
原来,是狐狸精发现了李莲花慨叹伤神的表情。
“我没事。”李莲花回过神,莞尔笑了一声。
天边的晨星,在还未褪色的夜空闪闪发亮。
像极了李相夷少时翻墙闯殿,试图把笛飞声闹醒的日常中,那些颗总少不了的指路标星。
不远处,崇山峻岭赫然在望。
百川院快要到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路由于莲花楼过于显眼,可不是没有人前来打扰,试图将上了破刃榜的莲花楼主捉拿了,送去百川院受审。
“李门主星夜兼程,总算到了。”施文绝的声音从后响起,带着点儿初醒的朦胧。
正是他,以神兵谷自身名誉作保,陪同莲花楼主一起去百川院对峙,还在途中将险些送死的人都一一劝了回去。
少数劝不回去的,自然是被施文绝揍到不得不回。
也就完全没有李莲花出手的余地,少师剑自然亦未曾沾染过一滴血。
“你醒的很早。”李莲花柔声一笑,完全没有昔年江湖传言中的冷漠高傲。
施文绝再次心生慨叹,烈日化为明月,这光柔和了许多,至少让人敢接近了。
要不然,也不会总有人觉得莲花楼主好欺负。
“你来帮我驾车如何?我去做早膳。”李莲花温声打断施文绝的慨叹。
施文绝当即色变:“不不不,不劳烦李门主,我这就下车去买,你且等着就好。”
他甚至不敢走李莲花坐着赶车的莲花楼大门,直接就从窗户一跃而出,跑得飞快。
“……”李莲花分外遗憾。
但等他吃饱喝足,站在百川院门口被人指指点点,也就没有遗憾了。
“看啊,是上了破刃榜的莲花楼主。”
“还有神兵谷的人,他们真的陪着来了,到底什么交情啊,这么帮人。”
“施文绝一条命,再说莲花楼主虽据说入了金鸳盟,可也没做坏事。”
“不是说,他把玉楼春毒死分尸了吗?”
“你也说了,江湖传言。百川院自己对外公布的可是玉楼春的罪状,金鸳盟的以杀止杀不行吗?”
“前提是没把玉楼春的家财搬空,我看是黑吃黑还差不多。”
李莲花听得有点想笑。
日光之下无新事,这江湖还是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都是碎嘴子,都赞成以杀止杀,而不是依法治国。
可玉楼春只是个例外,他能肯定没杀错人,其他人呢,每个江湖人都能做到剑下绝没有无辜者的血吗?
十年前,李相夷觉得建立四顾门和朝廷分而治之即可。
十年后,李莲花知道这根本不够,还是要改,必须改。
“莲花楼主李莲花,请见三位院主。”他摸了摸脸上那一整块面具,终究决定先礼后兵,给曾经的兄弟们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施文绝怀中抱着入鞘的少师剑,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
几个知道内情的神兵谷精英弟子穿着一致的弟子服,缀在最后头,都一声不吭。
说来也巧,肖紫矜、乔婉娩趁夜而至,乔婉娩精神不济先行休息了,纪汉佛与白江鹑正和肖紫矜坐在一处院落里。
“什么?”得到禀报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来得这么快?”
半路上得知神兵谷作保,纪汉佛、白江鹑倒是松了口气。
说来李莲花并无劣迹,虽是金鸳盟的人,但不似药魔那边经常制作些掀起风浪的要命剧毒,只是他们迫于局势,必须把人挂上破刃榜而已。
若是人不来,就说明没商量的余地,他们便会以金鸳盟为由糊弄那位朝廷大员。
但他敢在施文绝的陪同下前来,被拿走的账本就必须追回,人也必须给扣下,等于给他们出了个难题。
“……”肖紫矜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和你们一起去。”
哦是了,肖紫矜好像和李莲花有什么私怨?反正云彼丘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