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渊来不及再答话,麟珹终于抬头注意到他们后方格外突出的陆溪屿。揉揉眼睛,深蓝瞳孔之外的眼白被晕染成粉红;砰地一下将手中酒瓶砸在桌面,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陆溪屿,憎恨道:“人类……都是因为你们人类!!朕恨死你们人类了,成日伪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什么要维护天下人类百姓,实际上就是一群强盗土匪,只会杀妖越货的畜生!朕居然还没杀了你,居然还留你到今日!朕要弄死你,朕现在就要弄死你!!!”
麟珹从桌后跌撞冲出,一把揪住陆溪屿衣领,挥拳欲砸。寒生等猛地站起阻拦。不料他脚下被斜生的凳腿一绊,嗷一声失衡前扑,整只妖登时重重拍在桌椅之间的走道上,灰尘四溅。
他的脸深深嵌入地面,就这么趴着不动,如死了一般。周围几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麟渊失声叫道:“父皇!”几步冲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众妖花了半天工夫才将麟珹的脸从岩浆岩地板上抠出,好在后者只是脸上糊了一层黑灰,没有破相。但双眼紧闭,不知是不是摔晕了。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又呜呜哭了起来,无比屈辱:“朕要把你们都杀了,你们全部都是一群混帐,朕要杀了你们……”
“畜生,狗日的妖医也是畜生……朕那么信任他,在他走投无路之际让他在龙宫任职,他居然敢背叛朕……居然敢暗算我!!”
麟珹口齿不清,自称在“朕”和“我”之间来回变换,眼珠也一直在眶中打转。淌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颗颗分明滴落在地,等到寒生他们发现时,地面聚集的泪水已是淹没了他们的鞋底。
寒生向后跳一步,抬起湿漉漉的鞋底道:“这是怎么回事?”
鹿时坐回板凳,将双腿抬起不沾地面:“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只是陛下再哭下去,一会儿这城里就该发洪水了。”
说话间地板的水已经涨到他们脚背,从连通着一楼的楼梯流下去,下边很快传来妖怪们的惊呼:“哪里来的水?!”
眼看不得了,寒生赶紧帮助麟渊将麟珹从地上拖起,打算先把龙王弄出去。谁知麟珹抓着一条桌腿不走,继续痛哭道:“我好难过,为什么朕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这些,为什么啊?就不能安安生生地待在龙宫养老吗……朕好寂寞啊,姐姐,姐姐你回来陪朕……”
寒生勉强抽出空问一句:“他说的姐姐又是谁?”
麟渊用尽全力想要将麟珹抓着桌腿的手指掰开,道:“是我母后。”
寒生震惊:“母后?姐姐?你母后比他大?”
说话间,二楼的水已经涨到齐腰高。陆溪屿和鹿时也没闲着,在窗口拼命拿酒碗往外边舀水;一不留神水泼到底下路过的妖怪头上,惹得人家大喊:“谁啊!那么缺德往楼下浇水?不知道底下有妖吗?!”
麟渊道:“是,我母后也是龙族的皇室,是父皇表姐,比他大五百岁。”
寒生道:“好像有听他自己说过,皇后是因麟莫小殿下……是难产吗?”
麟渊拉扯麟珹的动作忽地停下。这让后者钻了空,偷偷溜进桌子底下蹲着,把自己全身没入哭出来的洪水中,继续在其中暗自发功。
麟渊黯然道:“虽然对外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不是。”
“在母后怀上莫莫快生的时候,瀛海发生了叛变。对方是母后的母族,也是瀛海的皇室,妖数众多,想要对父皇逼宫,迫使其下位。”
寒生从未听说过此事,错愕道:“那、那之后如何解决的?”
“他们造反那日正是莫莫出生的日子,想让母后帮他们里应外合杀父皇,母后拒绝了。于是他们的妖闯入后宫抢走了刚出生的龙蛋,母后独自去追,没有回来。”
“父皇那日正好不在瀛海,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迅速赶回,以一己之力在瀛海大杀四方,将所有意图叛变的龙族全杀了。之后去找母后,没找到,只看见被她藏在岩缝里的龙蛋。从此以后龙宫空了,父皇也性情大变,将一切的过错都牵连到莫莫头上,认为就是因为他母后才会去世的。”
“因为麟莫小殿下?可、可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龙蛋而已啊,都没有破壳,怎么能将过错推给他呢?”
“是,可是父皇天性如此,很喜欢……将对于一件事情的怒火牵连到他者身上。”
“对于小殿下你不也是这样吗。父皇憎恨你的父皇,于是将对于他的怒意全部牵连到你的头上,在你只身前往瀛海求救的时候将你捉去用以极刑……对于我也是这样,因不满我作为太子成日在外不务正业,便将对于我的脾气全部发到阿时身上——”
“你们两个快别聊了,都城马上要被陛下给淹了!!”
鹿时的喊声从中打破他们的对话,寒生扭头往窗外一看,发现整个城池街道上全部涌满了麟珹哭出来的海水。再回头去看楼梯口,水已是完全填满整个一楼,与二楼的高度平齐了。
麟珹还躲在桌子底下发大水,寒生和麟渊合力将他扯出来。他用力挣脱二者,转身抱起桌上的龙蛋,用襁褓裹紧,在露出的蛋壳上用力亲两下,道:“乖孙孙,别怕啊,皇爷爷在这儿,不用怕边上那些恶妖……皇爷爷等下带你回宫,亲自孵你出来好不好?皇爷爷可会孵蛋了,连你父王都是皇爷爷自己孵出来的……”
寒生在这场面之下简直要崩溃,对麟渊道:“麟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快点醒酒的?再这样下去怕是整个皇城都要被他掀翻了……”
麟渊也头疼,道:“我也没办法,父皇一喝醉酒就这样。醒酒汤什么的也不管用,只能等他自己清醒。要不我们先想法子把他弄回龙宫,之后再来处理都城的海水……”
说话间,众妖看见有一只红色的章鱼顺着楼梯口的水游上来,正是之前的章鱼老板。他的八只触手已是重新长好,在水面浮出一颗脑袋喊道:“各各各各位殿下,这是怎么回回回事?城里发大水了,小店的客妖全都跑跑跑跑了……”
寒生和鹿时合力把麟珹扶上麟渊的后背,几句话暂时将章鱼老板打发走。麟渊背着麟珹在齐腰深的水里走出两步,后者突然抬起头,指着屋内一个方向道:“你个糟老头子怎么来了?”
众妖朝那边看去,发现是一只白发飘飘的鲶鱼老妖,不知从何处出现,端坐在一方酒桌上。屋内的水刚好没到桌子的边缘,暂时没有将他衣衫打湿。
寒生:“这又是谁啊……”
鲶鱼老妖不理会麟珹的问话,反倒对寒生道:“哈哈,问得好。小殿下不认识老夫,老夫可是认识小殿下的。”
麟珹嘟囔道:“你个糟老头子疯了是不是,朕同你说话你敢当没听见?”
寒生疑惑道:“认识我?您是……”
鲶鱼老妖道:“老夫跟了小殿下一路,看您似乎有问题想问陛下,但陛下一直刻意回避。所以老夫此刻站出来,可以给小殿下一个答案。”
麟珹道:“给他一个答案?朕允许了?你要告诉他什么?”
寒生回忆了自己在心中揣了一路的问题,试探道:“您是说,您知道陛下和我父皇——”
“不许告诉他!不许告诉他!!”麟珹蓦地在麟渊背上大吼起来,“你个老头子敢告诉他试试?朕立马就把你杀了!!!”
麟珹的吵闹令在场众妖烦不胜烦,鹿时施展妖术,用藤蔓缠住他的嘴,总算安静下来。麟珹因先前被困妖丹,妖力还未恢复,斗不过鹿时,只能在麟渊背上猛拽他的龙角,愤怒指指鹿时,示意你看看你带回来的好媳妇。
麟渊和鹿时这边暂时先设法把麟珹弄到楼下,二楼于是就只剩下寒生和陆溪屿,以及那位鲶鱼老妖。
陆溪屿抓住寒生的手,摸到嘴上,想要让他注意自己的嘴巴还被妖术冻着。但寒生完全没回头看他,将手抽回来,继续向着鲶鱼老妖道:“老先生,您是要说这件事吗?您都知道些什么?”
鲶鱼老妖摸摸自己的胡须,悠悠道:“没错,正是此事。老夫想说的是,陛下和寒凛那位陛下……从来不是什么仇敌,而是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