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瞬间止住声音的,是另一侧椅子上,传闻中的许相。
青年男子坐得闲适且端庄,正垂眼喝着茶。
文臣的克己复礼和手握大权的目无下尘都融在一个人身上,他根本不敢多看,因为清楚谁最不能招惹。
皇帝坐正了,一副看戏的样子:“怎么不哭了?”
应莺想接着哭,却无法忽略许相的存在,往日如雨滴一般轻易洒落的泪水,竟一时间憋不出来。
他偷偷观察周遭,左侧被一扇巨大屏风隔开,右侧是一道落地花罩,上边的纱帘放了下来,只能隐约瞧见后头摆着两张矮几。不知为何,装饰得像幽会用的闺房。
正悄悄打探,便被那圆脸内侍提醒:“还不见过圣上和许相?”
他这才行礼。
景年免了应莺的行礼:“这么想来清思阁伺候,你该不会是与家里人配合着演戏吧?”
应莺眼泪立刻又蓄上,张口要解释,被他立刻喝止。
“停,你有什么事跟许相说,朕头疼。”
他听见应莺在楼梯上的哭声时,的确又开始头疼,可他更多的是找借口,把事情推给许昀徽处理。
应莺对他而言像涂了芥末的烫手山芋,又呛又烫还丢不开。
景年说完之后就低头玩起了手,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听见了许昀徽的声音:“你方才说想来清思阁伺候?”
“是……是。”
“在这里伺候的只有宫女和内侍,你这个年纪净身,连命都保不住。”
扑通一声,是膝盖着地的动静。
景年转头看向许昀徽,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太久没看见许昀徽用收拾人的语气说话了,虽然还是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却似乎比以前更凶了一些。
应莺说话声变得正常许多:“回许相,小人不是想当内侍……”
“除了宫人便只有我在伺候,那你是想成为我了?”
应莺更怕了,连忙摇头:“小人不敢……”
许昀徽问:“那你想当什么?”
应莺不说话。
“只剩下男妃这一条路,可你白日里才对陛下信誓旦旦说不愿如此,”许昀徽慢慢道,“欺君之罪,也是保不住命的。”
应莺的背脊弯下去:“小人绝不敢欺君!”
许昀徽:“那便是你父母欺君了,治罪下来,你依然跑不掉。怎么办,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景年旁观着,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比起刚才与他相处时,许昀徽完全换了副面孔。平日里面对下臣时,都是这样的态度吗?步步紧逼的,不得把人吓死?
他开口想劝一下,没必要把人弄死。就算应莺真正目的是来当男妃,把人赶出去就是了。
可仿佛预料到他会开口一般,许昀徽一个眼神看过来,吓得他立刻闭嘴。
“我前日才见过你父亲。”
许昀徽收回视线,又端起了茶盏。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才又接着说话。
“他在任内一向勤勉,国子监学生也对他颇为敬重。”
这话说得景年一头雾水,不仅他搞不明白,跪在地上的应莺似乎也被说糊涂了,略微抬头。
许昀徽接着说:“陛下潜龙时国子监内争论不断,纷纷结党,偏你父亲独善其身,就连陛下也曾对我夸赞过你父亲为人秉直。”
景年懵了。
啊?他吗?他何时跟许昀徽夸过什么国子监司业?他甚至连了解此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被许昀徽推出来背锅了,却也憋着没开口,静静看着。
应莺虽然不解,但很机灵地开始谢恩:“小人斗胆替家父多谢陛下与许相夸赞……”
“若你所言不假,那你父亲必然是听信了京城中的流言,被人蛊惑,才做出此等荒唐事。”许昀徽道,“我自然是要找他问个清楚的。”
应莺似乎反应了过来,开始拍马屁:“是……许相英明。”
“至于你,身为忠臣之子,可愿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应莺不想当官,当官好累的。
可方才许相已经将好几条死路摆在他面前,如今只剩下一条活路,他不走也得走。
没怎么犹豫便俯身道:“小人求之不得。”
许昀徽终于笑了笑:“那好,依陛下的旨意,从明日起你便为起居郎,侍奉君侧,记录陛下言行。”
应莺又是好一阵谢恩。
景年在一旁都看傻了。
怎么又变成他的旨意了?许昀徽在朝中也是如此,天天假借他的旨意号令百官吗?
不是,方才还在威胁应莺,这会儿就赏了一个官,一派和睦的样子了?
而且照这样看来,说不定应莺私下里又会被许昀徽收编成自己人,然后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个皇帝,事无巨细地记下来,转头呈给许昀徽看。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好心收留应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