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阁一楼,静得连外头树叶被吹落地面的声响都能听见。
叶青拉着自己徒弟,在桌边拼凑书本残页。地上放着个盆,里面是已经烧透的碳灰,然而焦黑的碳灰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纸张残片。
师徒俩正在从里面挑拣残片,将还没烧焦的放在桌面,争取拼凑在一起,能恢复一些是一些。
可这活太难了,两人忙活了半日,也才拼出来两张半页。
叶青率先叹了口气,却也没说话。
叶回生抬头看了一眼,体贴道:“师父,让我来吧,您去歇着。”
叶青放下手中的活,也没离开,只是抬头望着楼梯又叹了口气。
“这些书终究是死物,陛下烧就烧了,可刚扔进炭盆里又徒手抢出来,多危险啊!幸好没有被烫伤,万幸,万幸。”
“师父说的是。”叶回生附和。
叶青又道:“陛下从昨日起便不对劲了,早朝后将应舍人叫去楼上待了大半日,什么也不说。这还不够,今日又是好几个时辰。”
叶回生云淡风轻:“应舍人需记录陛下言行,本就该近身侍奉御前,师父是否多虑了?”
“你脖子上长的是什么?”叶青戳了戳徒弟脑门,“捡你回来时瞧你一股子机灵劲,没料到只干活机灵,一点也不会审时度势。”
叶回生赶紧低头行礼:“师父息怒,我说错了什么吗?”
“大错特错!”叶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就没发现应舍人很奇怪吗?”
叶回生呆滞地想了想,缓缓点头:“是有些,他是不是还想进入陛下后宫啊?所以才假借记录言行之名与陛下单独相处。”
叶青捂着心口“哎哟”了一声。什么也不想解释了,直接一拍叶回生肩膀,把人往楼梯方向推。
“快到晚膳时辰了,你上去看看,另外注意着别让陛下被带坏了。”
叶回生不敢不从,但还是扭着头问:“怎么才算是带坏?”
“你且想想前两日,陛下与许相共处一室,君臣和乐,如今又是何情形,懂了吗?”
叶青没等他回答,将他赶上了楼梯。
叶回生踏上楼梯,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登上二楼时,瞧见了帷幕后陛下的身影,而应舍人和他一样处在帷幕外面。
说话声随着他的出现戛然而止,应舍人忽地转头看向他,哭丧着脸对他双手合十摇了摇。
随即用口型道:“让陛下放了我,我快累死了——”
景年坐在帏幕内的案几旁边,自然注意到了应莺的动静。
他没理会,只看着唯一没被他扔进炭炉里的那本书,上面许昀徽的笔迹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叶回生也没理会应莺,开口道:“陛下,您累了吧,要不先歇歇?”
景年听了这舒缓的声音,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些。但腹中并无饥饿感,事实上他这两日进食甚少,胃疼却吃不进东西。
这次也不例外,他没让叶回生传膳,喝了药便沐浴更衣,准备休息。
纵使许昀徽不在,他也不可能不睡觉。
只是仿佛被魔咒缠身一般,昨夜没许昀徽陪着,他又做了噩梦。
梦见了自己用的上吊绳。
自己挂树断气之后,宫内并未大丧,那一捆白绫被胡乱塞在床底下的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上面落了不少灰,却突然出现一只手伸进床底,扯住白绫一端将其拉了出去。
手指骨节分明,被绛紫色的衣袖盖住。
随着白绫被拿出去,那人的脸也能看清了,不出意外,正是许昀徽。
景年在荒诞的恐惧中艰难醒来,愣是不敢再入睡。
睁着眼睛倚在榻上,脑子里除了许昀徽,便是一个个死在他和许昀徽手中的皇兄。
他依稀记起来,不久后便是某个皇兄的生辰,仔细去想时,却很难再对上记忆中的人脸。
死去的人已经归于尘土,生辰自然无人再提及。
可如果自己也和那些皇兄一样,死在许昀徽手中,便是连忌日都会被抹去吧?
景年就那么枯坐着直到卯时,又被送去上朝。
许相称病的第二日,朝堂上那些被压制住的心思逐渐开始活络。群臣姿态依然谦卑,可野心总是藏不住的,即便从说话时昂扬几分的语气,景年也能窥探一二。
他甚至可以预想,若许昀徽再多病些时日,朝局定会大乱。
散了朝,景年又重复着前一天的日子。
从前的他是一具傀儡,如今的他成了被抛弃的行尸走肉。
景年思绪落回清思阁,宫人们关了窗,又点上安神香。
屋内留了两盏点亮的烛台,放置在屏风外。从软榻朝外面看,只能看清屏风的轮廓,屋子里昏昏沉沉,最适合睡觉。
叶青退下前低声道:“陛下,奴婢就在楼下守着,您安心睡吧。”
“好。”
景年应了一声,待脚步声顺着楼梯逐渐远去,他的眼皮也愈发沉重,轻易便睡着了。
这一觉自然又做了噩梦,却和昨夜梦见的内容一样。
又是上吊用的白绫,又是探进床底的那只手,又是许昀徽。
然而这场梦突然被外界的声音打断。
景年迷迷糊糊醒来,后背一层冷汗,身体与脑子都无比沉重。他隐约听见有人在楼下说话,语气焦急。
他掀开被子,赤脚落在地上,顾不得寒凉,穿着中衣走了出去。
光脚踩不出半点声响,他已经踏过一半台阶,底下的人还没发现他,交谈仍在继续。
“死状凄惨,血流了一地……”
“身份确认是那两人?”
“是……”
叶青与其他宫人的对话,断断续续落在景年耳中,让他顿时清醒了几分。
出声问:“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