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半天,便是由九嬷嬷教了我们立、行、坐;接着午膳小憩;下半天,又换了一位年长嬷嬷教了女红。放学后的傍晚时分,是我最期待的时间,因为这时候可以会见亲友,昨日阿哥说好了来看我的。
阿哥果然在厅堂里等着我,细细问了我这一天的经历,说道:“我们小英,此番真的长大了。阿哥只愿你长大之后,还能够常常见到你。”
阿哥这几日说话总是怪怪的。我奇怪地问:“阿哥怎的突发此言?我自然要与阿哥时常见面,难道会有什么缘故见不得面吗?”
“世事难料。”阿哥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坐了一会儿,就留下一包我爱吃的糖炒栗子,离开了。
我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朝内院走,心里琢磨着阿哥这是怎么了。才走至内院院门,听见后面有宫女叫我:“秦氏女公子,请留步,你有访客。”
怎么,是阿哥方才忘了什么话吗?我折返身回到厅堂,刚走进门,手里的一包糖炒栗子却差点掉在地上。
站在那里背着手等我的人,尽管只有一个背影,我也认得出,是他,项扶苏。
项扶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我见他在京城里做的打扮,又与在邯郸时的私服官服都不一样:一件玉色长帛,腰上是宝蓝色绣金腰带。头上并未戴冠,只束着一个发髻,用镂金发簪插着。如此简单的衣饰品将他儒雅又干练的气质全部衬托出来,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浑身喷薄着百分之一百的男人气,下一秒钟无论出剑、挥毫、抑或治国都毫不违和。
我想起上次见他,是秋典那一天了。他穿着红色的马球服,那时我想着他穿红好看,以后要劝他多多穿红。可我现在又改了主意,不如劝他以后多穿青玉色,实在好看。
可转念一想,我哂然而笑——他穿红也好,穿青也罢,哪里又轮得着我多说一句了?
我这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等了半晌,见我不说话,习惯性地眉毛一扬,问:“秦兄走了?我才要进来,见他进来,只好一直等在车里。”
他这样等着——是为了要见我?
庆典那天他的冷漠,还清晰地留在心里。那天走出郡衙的大门,我命令自己把自尊捡起来,把他从此放下。
我想到这里,冷淡地后退半步,行了个礼:“小女不知项大人也在京中,不知项大人找我有何指教。”
“每年岁首,各地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你秦氏一门都是闲云野鹤,所以不知道。”他说着,走到案几旁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对我说:“过来坐。”语气很温柔,没有往常那种冷意。
我逐渐理清了眼下的状况:他进京多日了,一直在官邸中排队等着入宫向武帝述职。而我入公宫教茶,在乡中不算小事,也是要上乡志的,乡志一早就递到他手里了,他对我的踪迹自然了如指掌。只是他既无意于我,特意来寻我,又为何故呢?
我站了一会儿,他默默等着。终于,我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坐他刚才拍的地方,而是坐到他对面,还觉得不大真实,如在梦中。
他似是没话找话说,指了指我放在案几上的糖炒栗子,问:“你喜欢吃这个?”
我看看栗子,点点头。
他不说话了,默默替我剥栗子,从袖袋里拿出一方丝帕,将栗仁放在上面,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将栗仁推向我。我冷漠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这一次我绝没有看错,是抱歉和恳求。
他又推了推,有些艰难地低唤:“小英。”
我瞪着他,说:“我再问一次,上一次秋典上,让我领舞的人,是不是你?”
“是。”他直截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