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回答:“我阿爹去得太早,阿娘性情善良柔弱,好在族中的长者不时接济,才将我拉扯长大。”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提起成长的时期,我心中怜惜,问:“你阿娘如今呢?”
他说:“她来过邯郸。住了一段,眼见着赵莹和我相处的光景,实在难受,就又回乡下老家去了。”
不难猜到赵莹彼时是如何的嚣张跋扈,项扶苏阿娘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说:“日后……我们成了亲,将你阿娘接来,我会对她好的。”
他又在我的头发上吻了吻,就这样一直搂着我,直到峨洋阁。
在峨洋阁门口,项扶苏将我扶下车,走入坊里,却没看到秦菀,只有她的贴身侍女锦瑟带着几个伙计在擦琴。我问锦瑟:“二姐呢?”
锦瑟回:“大小姐和郭大侠在后头商量事情呢!”
郭大侠?必是郭解了。我奇道:“你们小姐不是一向看郭解不顺眼吗?怎么今儿和他商量起事情来?”
锦瑟说:“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原来这郭大侠,是我们店的大恩人!”
“大恩人?”
“自开张以来,小姐一直奇怪,说琴坊太过太平,什么传说中的收人头啊、霸王餐啊、泼皮街霸什么的,我们竟一桩也没有遇到。”
“这样想来,确实奇怪啊!”我说。
“二小姐您道是为何?”锦瑟笑着说:“昨儿我们小姐才偶然得知,原来就是郭大侠在暗中照顾我们呢!”
“竟有此事?”我问:“他为何照顾你们?”
“昨日小姐带我去向郭义大侠道谢,他说是因为开张那日惊扰了我们,过意不去,是而一直相帮。”
“就这么简单?”我回忆起郭解每每专注地盯着秦菀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个微笑。
锦瑟奇怪地问:“那二小姐觉得,还有什么缘故?”
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锦瑟的性情也像秦菀,直不笼统,不解风情。
“哦。”我赶紧收敛了笑容,说:“没有什么缘故,自然就是因为过意不去。这也正常,开店大事,他那么一打岔,差点就把这琴坊的好日子给毁了。”
“嗯。”锦瑟说:“今日郭大侠找了来,小姐就一直在和他商量事情,到底商量什么,锦瑟也不清楚。”
她说到这里,正好秦菀和郭解从店后走来,秦菀一抬头看见我和项扶苏,立刻笑着走过来,先给项扶苏道了个万福,道:“项大人好。”
项扶苏也急忙还礼,却称秦菀:“二姐好。”又笑着对旁边的郭解招呼:“郭兄也在!”看上去竟是十分相熟的模样。
郭解的视线在项扶苏和秦菀之间打转,问:“你二人何时开始称姐道弟的了?”
秦菀笑着解释:“项大人和舍妹正在议亲。”
郭解松了口气,说:“原来如此,那大家以后更亲了。”
我听这话实在古怪,忍不住嗤笑出声。秦菀看上去恼羞成怒的样子。郭解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刚刚与秦大小姐商议了,以后要合伙做买卖。”
“哦?”项扶苏很感兴趣地问:“怎么个合伙法?”
郭解坐下来,对项扶苏详细解说了一遍他刚才和秦菀在雅室里拟定的契约,项扶苏边看边听,听完问:“年底结算后的获利,你是拿现银,还是继续入股?”
“继续入股。”
“那来年是计单利,还是复利?”
“单利。”
项扶苏听了,看了郭解一眼。郭解笑了笑,问:“项兄觉得我吃亏了?”
项扶苏意味深长地说:“那倒未必,也许郭兄所谋者大。”
我在旁边听他们这许多术语,一知半解,问项扶苏:“你怎么对做生意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他说:“我不是对做生意感兴趣,而是对经济感兴趣。我此番考的博士官,也是经济博士官。”
“什么是经济?”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项扶苏解释道:“经济是我自创的词,指的是经邦济民,具体又有田制、户口、赋役、漕运、仓库、钱法、盐法、杂税、矿冶、市籴、会计等等,也就是和国家钱库、老百姓过日子的银钱有关的一应事物。”
我点点头:“阿爹常说,治国利器一看法律,二就看你说的这个经济,所谓人文礼乐,倒在其次了。不过这方面我们家人都是外行,秦菀已经算是自学成才了。”
秦菀说:“我也是边做边学,刚才郭大侠还帮我理了好几笔算错的账目,否则以后要交学费了。”
郭解说:“客气客气。项兄才是此中高人,我在这条街上好多入股的店铺,都是受他指点,受益良多。”
项扶苏沉思着说:“这条东街很有意思,百姓行业,吃的玩的,热闹的冷清的,全都包括。研究透了这条街,就能研究透许多举国的经济问题。”
多年后,项扶苏官拜御史大夫,主经济。其实彼时已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