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床时，想着春饼前一晚已被我吃完了，难道今日只能以无极花为餐吗。刚想到这里，忽听见师父在屋外同人说话。

我急忙奔出屋子，只见师父站在花圃前，人比花娇，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小道士。

我听那小道士说：“师父得知神尊昨日驾到，特意让小徒来为神尊送些吃的用的。”他的身边，果然摆着好些粮食菜蔬，并柴火之物，居然还有笔墨。

师父淡然说道：“回去多谢你师父想得周到。”

那小道士挠了挠头，说：“师父还嘱托我，若是神尊有什么粗活要做，让我做了再走。”

“我这里并没有什么活要做……”师父的话音刚落，我抢着说：“有！有！你替我们挑两桶水再走！”

师父似欲出言阻止，我则赶紧拿了水桶和扁担递给那小道士。我倒并不是想利用他这一点劳力，而是意在偷师，想学学到底该怎样提水。

果然，那小道士憨厚一笑：“行！挑水我最在行！”

我跟着小道士往湖边走去，边走边老气横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小道士老老实实地低头回答。

我打量了他几眼，又大大咧咧地说：“我瞧你年纪比我还小，以后就叫我一声师姐吧。”

小石头乖乖地说：“是。师姐，我今年十八岁。”

“呃……”我只好改口，还不忘嘴硬：“那我叫你小石头，你叫我小英子吧——谁让你长得那么面嫩！”

我担心小石头会反问我比他大，他要叫我师姐；他比我大，我怎么不叫他师兄了，可他只是憨厚地点点头，说：“行。”

“小石头，”我接着问：“你师父是谁，为什么对我师父那么好？”

小石头立定拱手，肃然答道：“我师父乃是酒仙癫医崔文子。”

“酒仙颠医？你师父的名号怎么这样古怪？他很爱喝酒？医术很好？”

小石头重新挑起扁担，支支吾吾地说：“我师父的医术得师祖真传，那自然是好得很。喝酒嘛，也确实有点喜欢。”

“酒仙颠医……”我又重复了一遍小石头的师父的名字，也想介绍一下我师父的名讳，可想了想，只能说：“我师父……我还真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说：“你竟然不知道你师父的名字？”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了昨夜我挑水的湖边。小石头边将水桶从扁担上摘下，边指着远处对我说：“此湖名湛碧湖，山脚下另有一条河，与此湖水脉同源，我们日常都在那里取水。”

我观察着小石头，见他将水桶口沉入湖中，左右晃荡，再提起时，就有七八分满了；待两桶都装好，再用随身带的水瓢舀了些水，将两桶完全匀平；最后在桶上各放一片树叶。他对我解释道：“如此，水就不容易洒出来了。”

“这方法是好，可我力气不够，每次挑不了这么多水。”

“那不是力气的原因。你双足立于地，是地在挑水，不是你在挑水。你之所以挑不了那么多，是下盘不稳之故。”

“下盘不稳？”

“是的。这却急不来了，需要慢慢练，我已经挑了四年水，今年起才找到些感觉了。”

“你挑了四年水？！”

“是呢。”小石头有点儿垂头丧气：“师父说，我资质鲁钝，先不教我武功和医术，让我先把水挑好。”

我打量着小石头，他面色不白，鼻直口方，两道浓眉，身材高大壮实，穿着身半旧的道士棉袍，活像一只大狗熊，虽然说不上英俊，算个体健貌端吧。

我想以后在这山中漫漫长日，多个年龄相近的朋友自然好，就对小石头说：“以后我去找你，你教我挑水好吗？”

没想到小石头竟然大摇其头，憋了一会儿，才面红耳赤地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敢看你。”

我被他的样子逗得大乐，故意凑到他脸前，吓得他立时闭上眼睛。我问：“你几年没见过女的了？”

“我十四岁入山，今年一十八岁，四年没见过女的了。”

“这就对了。”我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对他说：“俗话说，三年没见过女的，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你懂不？你这都四年了。”

“哦！”小石头恍然大悟，终于敢睁眼看我了，欣慰地问：“所以说，你长得并不是太好看？”

“一般一般，非常一般。”我谦虚地说。

“这我就放心了，否则的话，我还真不大敢同你打交道。”小石头展颜一笑，轻松地扛起扁担对我说：“那，你白天有空的时候就来石阶上找我，我教你挑水跃石阶的法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日里跟着师父种花、练功，晚上和师父一起打坐、画画儿，倒也过得悠哉悠哉。师父不搭理我的时候，我就找小石头聊天。我瞧小石头的师父待他可不大好，简直就是虐待——你道他这四年在泰山做什么？每日里都是同一件事：下十八重山门到山脚下的河中挑水，再上十八重山门，将水倾倒在青帝观的一口海缸内。崔文子门下徒子徒孙连门仆三十多人，皆从这口海缸内取水度日。如是，小石头每日起码要打十几个来回，往往天刚亮就起床开始挑水了。

我蹲在河边，双手托腮，看小石头有条不紊地晃桶、舀水、挂桶、放树叶，打抱不平地说：“你师父也太欺负人了！”

小石头听了我这话，惊讶地睁大了本来就不小的牛眼：“我师父怎么了？你见过他老人家了？他欺负你了？”

“什么呀，我是说你！”我站起来，伸出一根葱长食指，指着小石头：“他欺负你！他一个当师父的，既不教你武功，又不教你诗书，成天让你干这种重活，一干就是四年！”

“哦，你是说这个。”小石头轻松地将扁担驾到肩膀上，稳稳地站起身，轻盈地走在我前面：“大伙儿一起过日子，水总要有人挑。我这么笨，能替大家做点事，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