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书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选书中文 > 罗敷传之陌上三别 > 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101章 第 101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我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问道:“昨日没喝药的那些地族人呢?”

武亼今日一反常态地顺从,手一招,七八个地族人立刻从队伍中走出,我们将药汤分给他们服下,然后准备往人族居住的北街去。

武亼却还不走,跟着我追问:“这无极汤,是不是就是用传说中的无极花所制?”

我点头。他接着问:“能不能给我看看?”

“看什么?”

“无极花。”

我看他一眼:“无极花遇金才生,我怎会随身带在身上?”

“原来如此。”武亼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终于不再跟着我了。

我们到了北街,崔文子他们挨家发药,我则捧了一碗药汤直接奔向田维之的房间。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不对劲:他痛苦地蜷缩在榻上,双手抓着领口,嘴角一串白沫,整个人已经凉透了。

我脑海里浮现起进城时初见田维之他对我求救的模样、嘴里喊着“我有妻有儿,我不能死”,但觉人世之残酷悲凉,远在从前读过的任何诗词之外。我想去找泰山派的弟子帮忙擦拭田维之,可出门看了看他们都各有各忙,深吸了口气,决定自己上。

我先努力帮田维之躺平,再打了盆水,将他嘴角的白沫擦净,头颈、手脚都轻轻擦了擦。他的枕边有簇东西,我拿起来一看:正是田氏在第一天塞给他的宝儿的胎发。我终于忍不住,眼泪簇簇而下,想着此时此刻,他们父子俩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了,只是留下了田氏,又要面对新一次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

在这一夜里默默死去的人族人不止田维之一个。我一边和泰山派的弟子们一同将尸体抬到空地上,等着官兵运到焚烧场去,一边更加愤恨起武亼那一伙:若不是因为他们的霸权,昨日本该先给人族和地族的重病患服药,这些人也不至于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等我们回到长乐里的街市上时,我们发现就在这十二个小时里,这里的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着地族的部分人和天族人一样恢复了健康,天族人的统治被动摇了。不仅如此,正常的伦理仿佛也和健康一样在一夜之间复苏,地族人和人族人心中的怒火被唤醒,天族人将为他们之前的所做作为付出代价。

我们冷眼看着武亼和他的帮凶们走到哪里都遭到人们的白眼,更有甚者还会对他们吐吐沫,他们色厉内荏地挥胳膊作势要打人,但已经没有人怕他们了。小石头对我说:“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点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武亼和他的白面副手被从天而降的脏水泼了个透心凉。

我们回到县衙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里围着许多人。原来他们都是先前藏匿在家中的感染者,听说了泰山来的神医神药,一齐现身来求药的。崔文子敲着已经空了的汤锅,对众人喊:“今日的药汤已经分完了,大家放心,每个人都有,明日一早就有新的药汤供应。”

他的话说完,县衙的官兵也赶到了,将这些自动现身的感染者全部押往隔离区。因为有了盼头,他们也并不挣扎,乖乖地排队去了。

这漫长的一日至此还未结束,我还有一个人要面对——田氏。我早就看见她还站在早上送我的地方,只是方才一直借着忙乱故意躲避她。这会儿没有借口了,我不得已对上了她的视线。

只一眼,我就知道她全明白了。她的眼神就像灯一下子熄灭了,脸色从兴奋紧张的粉红色变得煞白,然后固定在一种死沉沉的青灰色,低声问我:“我孩儿他爹,也死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心里头实在酸楚。这田氏,在几天之内经历了几番生离死别,从希望沦入绝望,我难以想象一颗人类的心灵如何该承受这一切。

田氏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哭:“我早就知道了,昨夜他托梦给我了,他和宝儿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我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眼眶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有从渍疼的脸颊上,才发现自己又在流泪。我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闻见自己两天没换的衣服上透出一股很不好闻的味儿,虽然天气尚冷,可这身衣服也是汗湿了干,干了又汗湿,还隐隐透着来历不明的血污油污。下山以来的三日,过得比我过去全部人生中的十七年还要漫长丰富,过去曾经为之沉溺的那些儿女情长,在这满眼的生离死别之前,只是些太轻太薄的东西。

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去看师父。她正在打坐,面色苍白。我轻轻坐在她身旁,她启目看我一眼,微笑道:“回来了?”

“嗯。”我抬手轻触师父露在袍袖之外的手腕。那手腕原本就白,此刻更是白得与衣料之间看不到界线,隐隐透着孱弱的血管,不忍猝看。我说:“师父。”

“嗯?”

“我听崔文子他们说得有理,现在非比平常,您需要吃些肉食来补血,他们还找到了一头有奶的母羊,想让您喝些羊奶。”

师父摇了摇头,说:“你忘了?我除了无极花不可食它物。”

“也就无非是不能长命百岁嘛。师父,非得要活得那样长吗?几十年后,徒儿死了,您认识的人一个个地也都死了,只剩您独自活着,又有什么趣味?”我因为着急,也顾不得话合适不合适,就一股脑儿地随心说了出来。

师父笑了,并未着恼,反而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慈爱地说:“小英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师父想要长久地活着,并非为了趣味,也并非为了自己,而是——还有些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满腹好奇地问。自我认识师父以来,总觉得她心事重重。上回她对我揭晓身世,却还未来得及细说,就被太平钟叫下山来。下山的这些日子里,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但觉得身心疲惫。这于我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可以想象师父在这一百年以来,又看过了多少世情,一颗心该是怎样的古水不澜。眼下我特别想知道,是什么让师父那样寂寞孤苦地活了一百多年,却还是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一次师父却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回答我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