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当然不是凭空长出来的。
要去挖别人的,才能给她。
知道谢知夜不会凭空这样说,桑明雅安静看他一会,想起那晚山顶看见的烟花:“那两个天道宗的弟子回来了,对吗?”
谢知夜没说话。
“你想挖他们的仙骨?”她敏锐得可怕,一语猜中。
僵持两秒,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握住她手腕,将手掌贴向他的脸庞:“不行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很讨厌他们吗?”
桑明雅一时无言。
“他们不是好人,那也并不是你抢夺他们东西的原因。”冷冷抽回手,桑明雅知道,仙骨根本救不了她,“我不要他们的仙骨,任何人的,都不会要。”
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仙骨或许能支撑她一时,倘若这两具仙骨也坏了,难道让谢知夜去为她挖更多仙骨,屠绝仙门吗?
绝不可以。
这一次,看出桑明雅眼中不可逾越的坚决,他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谢知夜取出一串佛珠,缓缓套在她细瘦的手腕上,“你不想要别人的仙骨。”
手上佛珠比寻常檀木珠串沉很多,又或许是她的错觉。
桑明雅看着那串佛珠,忍不住想,什么时候,谢知夜也开始敬畏神佛?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些。
“我不取别人的仙骨,我会为你找到救治之法。”
少年眉眼清冽,温柔如雪,手指摸着她有些枯败的长发,“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婚。”
将死之人,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但桑明雅无端觉得,给谢知夜足够时间,他真的会做到。
可是,她只想将他永远困在人间。
*
此行,谢知夜不止去了不化山,他还去了另一个地方。
人世之外的万苦神山,那才是他最初的目的地。
曾为他取名的鹤袍方士站在那里,已经过去十几年,方士模样没有半点改变。
谢知夜向方士问答案。
玉髓可助他洗髓,拜入仙门。神脉地灵,则是他对强大最高理解与寄望,是他曾经咬牙活着的大半意义。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可以不要地灵。
而那串佛珠,就是鹤袍方士给他的答案。
“何意?”他问。
方士苍老的目光看着他:“所有的结果,要问你自己,何意?”
谢知夜收回目光,默默攥紧佛珠。
*
不知道忙什么,谢知夜开始早出晚归,连宾客名单的事也不管了。
一月寒风瑟瑟,冬意带着漫长凛冽感,刮骨般刺痛。
有天晚上桑明雅睡不着,拥着白袄,四处溜达,祠堂还亮着烛火。
往日这个时候,祠堂也会供奉一些长明烛,可决计没有这般明亮。
桑明雅走进去,发现地上蒲团跪着一个人影。
孤寂的夜,祠堂烛火幽幽,少年埋首,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什么。
她没有出声打断,安静上前,蹲在他身侧。
纸上一团模糊,她刚想开口询问,怪异的梦就醒了。
窗外日光明亮,鹤影丛丛涉水,桑明雅心情不错,起了大早,眺望那些难得的明媚景色。
谢知夜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他将一摞沾满笔墨的纸放在供奉台上,正悄声退出去。
“谢知夜。”她出声叫住他,等他回头看来时,笑着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被叫住的人站在原地,安静听她说完。
他原本是要离开的,或许是多看一眼便移不开眼,干脆上前拥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少女发上,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疲惫感:“你梦见我在干什么?”
桑明雅想了想:“我梦见,你在祠堂。”
少年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忽然顿住,像被她歪打正着猜中心事。
于是她没怎么用力,轻轻挣出怀抱,看着他问:“你在祠堂干什么?”
不会偷偷烧她家祖宗的牌位吧?
谢知夜又把她拉进怀里,躲开视线的诘问,在她头顶说:“我向神佛请愿。”
如果神佛能让她好起来,他将一生伴神佛左右。
一阵静默。
他笑了一声:“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桑明雅沉默,“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等他离开,她的目光才再度落在供奉台上,心又坠了坠。
走过去,入目,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桑明雅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摞起来半掌高的纸,十二万八千字,一字不落,带着初识字少年笔划的疏朗僵硬感。
伴随少女翻看的动作,系统有些吃惊:“真的是《长生经》……”
姜家供奉的长生经,需要献祭寿命,为对方祈求神灵庇佑,长命无恙。
可谢知夜并非仙体,他的字迹不会被神明接纳,落于纸上,转瞬便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