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坐在墙头,都能看见她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踢毽子,动作稚拙可爱。
当她抬头看见他时,她会弯起眼眸,甜甜地冲他笑,唤他:“阿煜哥哥。”
直到阿蓁十一岁那年,她的娘亲病重,沈衡转头攀上了洛阳的首富之女,停妻再娶,举家迁往了洛阳。
阿蓁走后,他也投军去了瑞王营下,希望可以建功立业,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她。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上个月初,他随瑞王去洛阳办事,再次和她重逢。
可惜天意弄人,瑞王也看上了她。
瑞王位高权重,只要是他看中的东西,便不可能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王将阿蓁逼到绝境。
每次他想帮助阿蓁,都是无能为力。
今日,他本也是想救走阿蓁。
他提前安插了心腹在慈恩寺中,准备偷偷地带走阿蓁,然后再送她和安嬷嬷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他的人找到阿蓁时,阿蓁正在遭一个和尚追逐。他的人打晕了那个和尚并解决了他,谁曾想,阿蓁竟是趁这时躲藏了起来。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去找,玉清苑还起了动静,最后以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罢手。
思及此,闻煜深深闭眼,潮涌般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这一回,瑞王又会想出怎样的法子,将阿蓁从鄞王那里夺回来。
***
玉清苑。
屋外雨声滴沥,逐渐变得微弱了。
雨将停,可沈玉蓁还是双眸紧阖,始终没能苏醒。
期间,清和过来给她把过一次脉,道:“这位施主应当是淋雨致使的风寒,按理说,普通的风寒应该不会这么严重。但这位施主的身体底子似乎不太好,恐是先天不足之症,怕要多加休养几日了。”
然而寺庙内的和尚都是男子,又如何能照顾她?
而萧渡这里显然也不便她常住。
闻言,萧渡眉宇微蹙,道:“那便先将她送到长公主府罢。”
他指的长公主,自然便是宁安长公主,鄞王的嫡亲阿姐。
而宁安长公主府,也是距离慈恩寺较近的一处宅邸。
雨方停,萧渡便乘车带昏迷中的沈玉蓁去了公主府。
他到时,长公主才将将睡醒,打着呵欠面见了他们。
长公主今年三十出头,但岁月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她依然是容光焕发,雍容华贵的牡丹一般。
看见萧渡眼上蒙着的绫带,她不禁疑惑着笑问:“行琛,怎么几日不见,你这眼睛还瞎了?”
萧渡抬手轻碰那条绫带,并未过多解释,只道了句:“无妨。”
闻言,长公主往后靠了靠,道:“看来你今日登门,不是为自己求医了。”
萧渡道:“但确实是有事相求。”
长公主细眉微挑,“哦?什么事情需得你不顾自己的清修,也要你亲自来一趟的。”
萧渡也没有多言,直接道:“想请姑母帮忙照顾一个人。”
听了这话,长公主的心里不由得更加疑惑。
他们家行琛鲜少和人深交,更遑论,要托她照顾一个外人了。
于是长公主毫不迟疑地同意了下来。
不多时,她便让府中两个强壮些的嬷嬷,将停在府外车内的沈玉蓁给送到了暖阁。
因为沈玉蓁先前淋了雨,衣裳还是湿的,所以嬷嬷们便先带她去沐浴梳洗了一番。
直到将她收拾好,长公主才坐到了她的床畔,仔细地端详着她。
或许是由于发着高烧的缘故,她的一张小脸煞白,毫无血色。
可即便如此,也能从她的眉眼间看出她的美。
清婉淡雅,就像是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又温柔。
长公主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的眉眼间,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扭头看向外间。
出于礼数,萧渡并未进内,而是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珠帘坐在外面的案几前。
长公主一眼望去,只能瞥见他的侧影。
她不禁笑着调侃道:“春日刚去,你这春心才动吗?”
怎知萧渡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嗓音疏冷:“姑母莫要误会。”
——“这是我们的一位故人。”
“故人?”长公主细眉微蹙,垂目盯着沈玉蓁那张脸端详半晌,终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份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和陈映若,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良久,内间再次响起长公主的声音。
萧渡极轻地颔首,应道:“是。”
长公主能在朝廷更迭之际继续立足,必然是有一些才略和手段的。
不消片刻,她便猜出了沈玉蓁的身份,幽幽地叹道:“唉,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恍惚之际,她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名动京华的定北将军嫡女。
那时的定北将军刚立了战功,接到先帝的恩典举家迁址京畿。
一同进京的,还有他们府上的嫡小姐,整个将军府的掌上明珠。
战功赫赫的定北将军之女,自然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能比的。
进京那日,她并没有如其他女眷那般,拘泥地坐在车内。
而是一身红衣似火,骑着马和父兄并辔而行。
张扬,明艳,又美丽。
像极了倾国牡丹,一笑间,便使多少郎君拜倒在她裙下。
起先,京中的这些贵女还以为她是个没有见识的武夫之女,除了会些拳脚功夫,一无是处。
于是她们在自家府中设了不少赏花宴吟诗,企图看她在席上出糗,以坏了她的形象。
可这位定北将军之女非但没有出糗,反倒还出尽了风头。
——她见多识广,不仅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还通晓音律,一支塞外曲直接惊艳了众人,名动京城。
自那以后,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定北将军之女的才学出众、才貌双全。
便是先帝也对她略有耳闻,特意在当年的秋猎叮嘱定北将军,要带着他的嫡女一同前往。
而陈映若也不负众望。
她在秋猎上竟压过了一众世家子弟,险些拔得了头筹。
——排在她前头的,便是后来的瑞王。
就只比她多了两箭而已。
这时以后,就连瑞王也对她另眼相看,对这个明艳秀丽的女子上了心。
也是在那次秋猎,她做了件大事,救了当时怀孕的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
不知是金吾卫的疏漏,还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就在女眷们待在营帐休息时,山中的一只棕熊突然跑了出来,闯进了女眷们的营地。
当时随行的男子大都陪先帝进山打猎去了,营地防备松懈,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壮硕凶残的棕熊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朝女眷们行进,一边推翻他们搭建的营帐。
最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狂叫着朝当时的太子妃跑去。
彼时的太子妃已经怀孕六月有余,身子已经有些重了。
再加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是惊得难以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是留在营地的陈映若抽出箭,对着棕熊的眼睛射出致命一击,而后再指挥侍卫刺伤棕熊,将其制服,方才保住了营地女眷们的安危。
因为太子妃怀得是先帝的嫡孙,先帝期待已久。
然而当时的定北将军府已然是战功赫赫,受到嘉奖无数,再给他们封官加爵属实不妥。
是以,先帝只给陈映若封了郡主,随后再给了定北将军府一件信物,承诺日后必有一位皇后自陈家出。
但当初的定北将军府只有一个陈映若是适龄女子,且当时的太子已经有了正妻,因此这位皇后只能是定北将军的孙辈。
然而定北将军失去女儿以后,府中再无孙女降世。
……
长公主出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玉蓁,伸手捋去她颊边的一缕湿发,又是禁不住地暗叹了一声。
“行琛,你们本该有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