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泰一口干了杯中酒,彻底放下防备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都不会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咱们义军大多都是外地人,也能看出来,本地人虽然受着恩惠,但其实不太敢加入我们,毕竟旱灾结束,我们这些外来人不管犯了什么事,跑回老家都能躲过去,他们这些本地人拖家带口的,不方便逃命。”
他说的这些道理浅显易懂,钟离烬并不是很需要他解释,但他觉得邓泰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这只是他为了给接下来要说的话捋出个思路。
“而我,外地人,没有家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有人敢想没人敢做的事,当然是我来牵头最好不过。”
说到这,钟离烬才问:“你在靖州没有家吗?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邓泰听见他这问话笑了一声:“说出来都是给你送功绩。”
钟离烬不明所以。
邓泰说:“做土匪。我在当义军首领之前,在靖州做土匪。”
一语惊人。
钟离烬手里的酒都差点倒洒了。
邓泰也无所谓了,索性和盘托出:“你到京城的日子应该不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靖州跟并州交界处,有个五府山。我们黑风寨在五府山上占山为王很久了,我加入寨子也有二十多年了。”
钟离烬隐隐觉得“五府山”这个地名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索性不去想,问:“那怎么跑汀州来了?劫富济贫抢劫赈灾粮,你们黑风寨成立那么多年,配合默契,不必临时组建的义军强?”
邓泰蹙眉打量他,表情狐疑:“你不知道?”
钟离烬莫名其妙。
他该知道什么?
邓泰说:“黑风寨在一个多月前就被官府荡平了。”
他一说,钟离烬猛然反应过来。
五府山,黑风寨,一个多月前。
那不就是赈灾银被劫的那次吗!
“所以,赈灾银是你劫的?”
真是好巧。
这回还真让他意外抓了个大的,看来回去还能跟陛下多要一份赏赐,要什么他都想好了,就说这次剿匪受了伤,要两根人参补补。
风念安那病秧子跟蒲公英似的,一阵风都好悬给吹死,可得给他吊吊命。
邓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拍大腿,“嗐”了一声:“我纯纯是被冤枉的!我连银子的影都没看见!”
说起这个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老大说带咱们打秋风去,谁知道那天碰上个硬茬子?常在五府山走的商号都跟咱们打过招呼,咱们是不会轻易下手的,那天来的商号是个陌生的,就合计去敲打敲打,没想到那群护镖的特别厉害,黑风寨损失惨重。我看情况不对,就先跑了。后来回想,那商队护卫队的战斗意识和身手确实不像普通镖局,倒像是军队。你说说,咱要早知道那是护送赈灾银的,哪敢抢啊!”
钟离烬听得一知半解。
这好像跟他知道的有些出入。
他接着问:“那你们这次抢劫失败了?”
邓泰还真被他问住了,仔细回想,有些拿不准:“我是真的没抢到,我们寨子对商队的预判严重失误,连寨主都死了!大家四散奔逃,我是跑得最快的,后面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钟离烬纳闷:“你不是黑风寨的人吗?你们寨子抢劫成没成功你会不知道?”
邓泰解释:“我当时腿上被砍了一刀,回不了寨子,就往东边临近的村落里跑了,等到傍晚我估摸着那群商队应该走了,正要回寨子时,就听村里赶集回来的人说赈灾粮在五府山被山匪抢了,说这件事闹可大了,死了好多人。”
邓泰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抢了赈灾银那是要掉脑袋的,他哪还敢回去?可是又不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因为他们明明劫的是个商队,怎么就变成护送赈灾银的押运队了?
于是他留在村子里看情况,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就得到了黑风寨因为抢劫赈灾银,被太子亲自率兵剿灭的消息。
这回不用看情况了,他连夜就溜走了。
钟离烬看他那惆怅又无奈的表情,觉得他没有说谎。
他也没有理由说谎。
他大可以不坦白,没必要把这种罪上加罪的事情说出来。
邓泰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长叹口气,说:“虽然当时我们没有抢劫赈灾银,但现在也是铁证如山了,左右都是那么回事,逃不了一死,没什么可隐瞒的。”
钟离烬捏着酒杯,唇瓣靠在杯沿上却没喝——他在整理脑子里的信息。
如果邓泰没说谎,那赈灾银被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实差距会这么大?
他再次向邓泰确认:“你有没有抢到赈灾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