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国庆节前夕,张淑娟科里组织了一场KTV活动,她悉心妆扮而去。那间大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喧腾,她和她那一帮派的人都拢在主任、副主任、护士长三领导近旁,和乐热闹地谈笑着。
他们这种医务人员平时又忙又累,难得这样全科大聚会一次(只留值班的人),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娱乐着,唯有夏净植孤零零地坐在门边一张沙发上,一旁还空着一大截位置,却没一人和他同坐,与周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淑娟身旁的护师李莎跟她私语道:“那怪物再从咱们科被赶出去也就是迟早的事了吧?以前看他穿着那身白大褂真是比哪个大夫都帅气,我还想要是我对象能长成他这样就好了,哪知人还真和院里传言的一样,是个空有其表的怪物呢。”
张淑娟一撇嘴道:“总算你还没变花痴,那男人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啊?得有钱或会挣钱!像他那么不识时务的傻缺,就算长成古天乐那样的我都不要。”
李莎被逗得直乐道:“嗳你别说,这年头还能存活下他这种傻瓜也是不易噢?白瞎了大夫那么能创收的一好职业!”
张淑娟也大来了兴趣,绘声绘色道:“可不是吗?这人怪吧名字也怪,还‘净植’呢,什么啊跟个和尚似的。不过他那样儿还真适合当个出家人呢,咱们这俗世里多屈就他这尊大佛啊!”
李莎噗哧一声,方喝下的一口酒都差点喷了,搂住她笑成了一团……
易分辉和护士乔楠结伴到场时,一眼便看见了孑然醒目的夏大夫,心中一酸,正要上去,乔楠已一把拉住她道:“嗳别,咱们到里面坐去。”
易分辉和夏净植也不熟,又不是个大方人,哪好意思就去和他坐一块,只是想去打个招呼而已;正要对乔楠解释一下,前边已响起了王颢大夫的叫声:“分辉,小楠,快到这边来!”
二人随之一看,只见他正和李建军、刘强、岳芳(女)几位大夫坐在一桌,便忙凑了过去——他们这些人平时就比较要好,此际当然也愿待在一起。
王颢是李建军的徒弟,且是个还年轻、单身的大夫,这会他见易分辉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觉和她相比,那一帮护士就像庸脂俗粉一般,不由心里对她愈发爱慕。
张淑娟也闻声看去,一见易分辉今天又穿了身素淡却别致得显眼的衣服,心中就老大不快起来,更别提别的了!李莎也讥刺道:“你看她那样儿,总像自己品位有多高似的。”
她们这帮护士平素都对易分辉各种看不顺眼(说白了就是嫉妒,可她们不会承认这一点),其中就以张淑娟为最。
张淑娟和易分辉还是中专同学,当初她们同时上的省城护校,毕业后又同时都分进了本市这家头等医院。可易分辉出身比她好,长相比她好,学习比她好;工作后学历又都比她高了,以至比她还小两岁的易分辉倒比她早好久就晋成了护师,从此名位并工资又都高了她一级!而且张淑娟在护士圈里虽友多势大,易分辉却特别受大夫这层人的喜欢……
[注释:通常大家所说的“护士”只是对所有护理人员的一种统称,其实在医院内部有严格的职称划分——具备护理专业中专学历,参加工作满一年可聘为“护士”;聘为“护士”满5年可晋为“护师”,具备专科学历的满3年可晋(当然还要通过各种考试和考核等等)。
张淑娟——1977年4月出生,1996年19岁护校毕业(中专学历)并入院工作,1997年聘为“护士”,现年24岁。
易分辉——1979年12月6日出生,1996年17岁护校毕业(中专学历)并入院工作,1997年聘为“护士”,1999年自考毕业(专科学历),2000年晋为“护师”,现年未满22岁。]
现在张淑娟还不时偷瞟着易分辉,见她和那几人关系好,一桌人有说有笑的,心中又是阵阵妒恨。
而易分辉一边跟人说话一边还留意着夏大夫,眼看这会连最晚的同事都已来了,可他那里仍是无人就坐;而且四座之人也已开始走动,相互敬个酒什么的,却还是没一人到他那里去。
其实夏净植本人是一如平常的宠辱不惊,淡然观赏着台上同事的激情高歌,可易分辉倒替他难堪得紧,再也看不下去了道:“咱们也去给夏大夫敬个酒吧,别让他被冷落了。”
正给几人添酒的乔楠顿如连珠炮道:“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今儿领导也在,没见大家都在表明立场,和他划清界线呢么?主任倒还没那么多阴微心思,跟咱们也比较合得来,护长和副主任本就是只喜欢那些小人的,你还要自己去上眼药呢!”
岳芳亲昵地揽了下分辉,刚附合乔楠地说了声:“对呀你就别去惹嫌了……”李建军却就道:“咱也不是那么势利的人!可他这人就是个精神病,整天逮谁咬谁的,我本身就厌恶他,惹不起躲着总行了吧?”
刘强也嗤笑道:“可不是吗?人在主任面前都指手画脚的,手长得都伸到护长那里去了,我等还哪敢高攀?”
夏净植现年三十四岁,是数月前才调进他们普外科的,此前十年一直在胸外,可他早已是个全院闻名的大明星,年纪轻轻就医术精湛还一表人材的却不是主因,而是为人太怪。
这年头整个世界都已愈是拜金逐利,那医院也不是什么净土,医生也不是什么圣人,就算最正派的也没有完全干净的,可他就真能做到一尘不染。所谓“过洁世同嫌”,原本他这样洁身自好就已够招嫌了,可他还丧心病狂地总要去管别人,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终被忍无可忍的胸外科集体上告给赶了出来,再无一科敢要,后被爱才的院长强压进了他们普外科。
谁知他还是不吃教训依然故我的,这还没几天又把这科里所有的上下级大夫乃至护士长都得罪了个光,别说那种确实心黑的大夫,就连李建军这种堪称正直的大夫都和他万难共事!
此时易分辉听得于心不忍,方替夏大夫说了句好话,乔楠就不耐地打趣道:“哎呀你怎么就老那么在意他呢?人可是个独身主义!再说就他那么个奇葩的老男人,你可别光看他长得好就发痴!”
易分辉急得佯搡了她一把道:“你少给我乱开那种玩笑!”再坦然道:“我就是希罕他,像他这么高尚的人,你在身边见过吗?”
还有个必招耻笑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她觉得夏大夫就是人如其名——“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乔楠大作惊奇状道:“高尚?高尚的人现在不都是被大家当成傻瓜、怪物的吗,别人都怎么说他的你不知道啊?”
易分辉听得直觉逆心,有些较真起来了:“这年头也就怪了,大家倒还总要嘲笑高尚的人,虽然世道变了,咱们自己也做不到多高尚,可对这样的人起码也该是敬重的吧?”
她这话其实也不是冲着乔楠的,可乔楠都有些不高兴了,正要争论起来时,岳芳忙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扫兴了,好端端地怎么就说起他来了?”
王颢随后也扯开了话题。
易分辉便和他们又如之前一样闲聊着,可还没一会呢,就见夏大夫突然大失常态地面色惊变,又陡然一抱头,就像头痛难忍了般,随后站起就往屋外走去,竟还有些踉踉跄跄的!
易分辉矍然站起,不觉就想去看看时,乔楠已吃惊道:“嗳你怎么啦?”
易分辉忙道:“你看看夏大夫,好像很不舒服啊?”
乔楠看了一眼,也奇道:“喝多了吧?”随即又对她嗔道:“不是,你老管他干吗啊?”
易分辉也没再多言,只匆匆跟他们说了声:“你们先坐着。”就朝已出门的夏大夫那边去了。乔楠等人虽有些难以理解,却也都没在意;王颢倒是很想跟着她去的,却没好意思。
易分辉出门后还先观望了一下,只见夏净植直朝走廊西侧走去,脚步快捷如常……可陡然又一扶额,双腿也打晃了起来,竟都险些跌倒了!
易分辉便再无顾忌地追了上去,赶紧一扶他道:“夏大夫!你没事吧?”
万没料到,一向温润如玉,纵是在指责别人那些事时都温文尔雅的夏大夫竟极端粗暴地推开了她,伴着一声恶劣莫名地辱骂:“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