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大世家,风、辜、卢、王、江、赵,世家本为一体共同进退,奈何掌权久了便渐渐看不清自身的处境。
风家一世清白拥皇权也只为百姓,自此和其他五大家有了嫌隙。大雪封城,饿殍遍野,茫茫暮色森林之中,一位身着青绿色长袍的儒雅书生背着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前进,他的身侧跟着只到他腿弯的小童。
小童雪白可爱,红扑扑的脸在雪地里明亮而显眼,他同样穿着青绿色的袍子,衣衫长到托地,一大把袖子被他抱在怀中,大人的脚步愈发急促,他在不合身的衣物下更加难以赶上,只能喘着气小跑跟着。
“小离,到了那座城就好了。”
“嗯,离儿知道,离儿不累的。”
风萧萧,雪飘飘,刺骨的寒似乎惊醒了昏迷的中年人,于是在半路中一行人停了下来。
篝火燃起,昏暗的树下,并不熟悉的几人竟也呈现出一副温馨的场景。
书生借找柴火的名义将小童带离,他望着远处漆黑沉默的城池,眼眸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他抱起小童指了指:“那里便是你娘亲的故乡,我们的援兵就在这边。”
“娘亲也在的吗?”
“傻孩子你娘亲还在京都啊,这里可是凉城。”
这一夜天刚刚亮时,三人步入沉睡的古城,那位始终慈祥可亲的中年人放下紧绷的身体,轻轻捏了捏小童的脸。
书生急忙弯腰行礼,不及开口中年人便道:“子维,事不宜迟还需你去西门接应。”
“诺。”
三个时辰后,书生再归城中烽烟四起,血流成河,他红着眼接过中年人怀中睡得香甜的小童。
“这北地的土匪到底凶猛狡诈,子维你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中年人捋着胡子神色莫测。
小童睁开迷茫的眼对上深沉的中年人。
岁月荏苒,风青离的身影与小童重合。
“大人,天气转凉还是莫要吹风的好。”
许多事早有显露,帝王的心思在那时是否也被父亲察觉呢。
凤青离抚袖:“凉城的匪患过了十多年都未能除尽,朝堂上可要好好清洗一番。”
管家红了眼沉默跪下,不敢劝。
“去找辜向邪来。”
“是。”
铜镜碎光浮沉映出冷酷冰冷的脸,往日的笑意消失殆尽此刻明媚的眸含着刺骨的寒意,风青离起身缓慢褪去绯色官袍,不紧不慢换上青衣。
墨绿色青衫飘摇,镜中人斯文儒雅,像是刚从书院里走出来的青涩学子,风青离恍惚有一瞬间似乎真的感觉回到了六年前,只是时光荏苒,过去的终将是云烟。
“吱——”
推开门,屋外的人显然等了许久,他坐着轮椅姿态不改,板正清冷,脸色依旧惨白,弱不胜衣。
风青离俯身轻轻握住了扶手,推着轮椅前行,青与白交织仿佛很亲近又隔着无限的距离。
“世子喜欢桃子吗?”
辜向邪蜷起的手指微微伸开搭在相触的衣衫上:“嗯。”
风青离想起从前的事,嘴角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这些年世子竟也学会了谎话,只是圆滑没总对地方。
比起讨好他,讨好那位才更有用。
风家有片桃园,昔日,作为书院的夫子,风青离常常将自家种的桃子带去与人分享,旁人蜂拥而至,唯有辜世子安安静静坐在角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些专门为他而留下桃子,最后因为那些隔阂无法送出去,统统被风青离送给了太子殿下。
辜向邪大概是真的不喜欢桃子,真是可惜了。
古朴的轮椅印着繁复的花纹,神秘而雅致,经过岁月的洗涤分明的棱角渐渐圆润,风青离抚摸着木头,指尖微微滚烫,似是有些怀念。
“可记得昨日世子叫我什么?”
辜向邪仰面轻轻靠在椅背上,视觉的错差像是靠在风青离的臂弯,轮椅规律的转动声有一瞬间滞涩,停顿片刻后又吱悠悠滚动。
距离拉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不曾决裂之前的日子,榕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肩挨着肩躲着大人们偷吃糕点。
风青离不动声色将手臂往后移了移,不慎交叠在一起的衣袖与那被压着的白衫脱离,泾渭分明。
从前不知何时起,辜向邪就不太喜欢与他有肢体接触,风青离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纷飞的落叶里,辜向邪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放在膝上的手缓慢收紧,他淡淡开口令人听不出情绪:
“夫子。”
他的声音清冷却格外的好听,语气平淡又似乎含着莫名的情绪有几分颤音,同样的称呼听过无数人对着他唤出,还没人让风青离觉得如此怪异。
他莫名应了声不做深想:“嗯。”
语气温柔,比往日营造的平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真诚,风青离不动声色揉揉胀痛的额角。
风家桃林已不存在,不怎么吃桃子的辜家却种起来桃树,郁郁葱葱成为京都赏玩的圣地,春有诗情画意的花海,夏有香甜多汁的血桃。
当真是物非人也非。
夏季的风闷热干燥,沿路车马铃铛叮铃作响,悠闲地行驶在宽敞的街道,集市百姓并不多,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相爷”,便顿时热闹起来。
“相爷!”
“昨天可多亏了大人,不然那小儿可惨了,听说那小儿差点被咬死。”
“去了吗?就胡说。”
“胡说什么?不是相爷救的,难不成是你?”
“……”真正参加过宴席的公子哥撇撇嘴不予争辩。
“相爷,这些鸡蛋您就收着吧。”
他们蜂拥而上分外热情,咋咋呼呼仿佛想要将所有的善意和感激掏尽,然而无人知晓在某天,帝王的兵戈下这些人是否同样举起刀剑。
风青离他笑着回应每一份问候,握住轮椅扶手的手却攥得越来越紧,骨头嘎巴脆响声如同豆子般炸开。
“夫子。”
风青离回神,他面色平静耐心:“世子有何吩咐。”
百姓欢呼的声音依旧雀跃,渐渐不再阻拦让开一条路供人通行,他们翘首以盼,兴高采烈。
“他们并无错。”辜向邪望向人山人海,轻声道。
你也无错。
那些为了利益发起那场暴动的刁民,同样被幕后的推手处以极刑,为了掩饰罪孽,无论是无辜的风家,还是狼狈为奸的恶人都就此湮没于历史。
不过是一样的狼心狗肺之徒,若有朝一日他落得那个地步,这群人还不是一样的趋之若鹜。
“呵。”
有何分别呢。风青离笑出声。
红门高墙,威严森冷,守卫怒目圆睁盯着过往的人群,突然间抱拳跪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相爷!”
风青离微微点头,推着轮椅路过,木轮滚过青砖吱呀呀作响,距离越来越近门房跪在地上不动声色抹了把冷汗,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却硬生生不敢进去通报。
直到那青色的衣裳从身旁掠过,门房沾满汗的手刚刚抬起便被一只脚压下。
“嘎巴。”
细微的动静无人在意,门房抬眼刚刚瞥见那分明的棱角,便忍不住弓起腰趴在地上颤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