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蒲却不避讳，将整个电脑朝桑西的方向转了转。

白色的圆圈转了两圈，随后向上一弹，进入了电脑桌面。

桑西惊讶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淡紫色的天幕，边缘烧着一排橙红色的火焰，看色调，应该是临近傍晚的时候。

照片左侧是林立的高楼，一幢幢都套着玻璃外壳，反射出夕阳的影子。右侧，一道堤坝蜿蜒连绵，再往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水面。

那片水面是那么宽广，甚至比朗玛措湖还要大。

「那是……海吗？」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泛起金色光芒的水波。

“是。”程蒲颇具耐心地解释道，“这座城市，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桑西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它有名字吗？叫什么？」

“泽城。”程蒲回答道。

桑西动了动嘴唇，学着他的发音，无声地把这两个字念了几遍。

「真好听，景色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道，「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应该会很幸福。」

程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边角，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透过屏幕看到了别的东西。

“其实，很久以前，泽城还不像现在这样美好。”

桑西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顺着话接下去：

「当然了，环境总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嘛。就像我小时候，村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程蒲手上动作一滞，并未解释，只是浅笑了下。

知道程蒲还有事情要忙，桑西没有打扰他太久。

敲击键盘的声音时有传来，她悄悄抬眸，瞥向他屏幕后的脸。

白色荧光映亮了程蒲的面颊，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眉头蹙起，挤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自从他来到村子里，桑西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幅表情。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他这样烦心。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是什么事，大概也帮不上忙。

心中升起一丝烦闷，她深深呼吸，站起身来。

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

低头一看，是一块水滴形状的小石头，正在地上翻滚着。

她伸手将其捡起来的时候，石头甚至还没完全停稳。

桑西将其调转了个方向，用尖端抵在沙土上。

她先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字形结构，而后才控制着石头，认真地划下一横一竖。

沙土有些打滑，笔画一不留神就歪了。

桑西写完一遍，瞧着扭扭曲曲地字体，撇了撇嘴。

她用手把沙土抹平，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更加小心地控制力道。

她太过入神，没注意到自己写的字已经被一道阴影笼罩在了其中。

画完最后一道竖线，桑西把石头扔到一旁，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土。

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作品，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程蒲’。”

桑西毫无防备地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程蒲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不是不会喊我的名字么？又是怎么会写了的？”

桑西：……

她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其实没有多想，只是自己当初写错过一遍，对这两个字的印象比较深刻。

但是这会儿被他单独拎出来，就有一种好像是她故意为之的感觉。

「不会读和不会写是两回事嘛。」她辩解道，试图驱散心里那点莫名的窘迫。

程蒲弯唇，捡起先前被她扔到一边的石头。

而后，屈膝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桑西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他伸手悬在“蒲”字的右上角，补上一个短短的点。

啊，是她给写漏了。

这一回，“程蒲”两个字才真的完整了。

桑西站起来，从稍高一点的地方欣赏着自己和他的“杰作”。

她的笔迹偏圆，完全看不出笔锋，只能算是把笔画完完整整地写出来了而已。

而程蒲即便只写了一个点，也有入笔轻而收势重的趋势，隐含劲道。

桑西轻叹一声：「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像你那么好看的字。」

“想学汉字？”程蒲把小石头放在先前坐过的大石头上。

她点了点头，「还有普通话。」

“为什么呢？”他温声问，“在高原上，藏语比普通话更加通行，不是吗？”

「事实是这样没错……」桑西抿了下嘴唇。

心底有一道声音不停喧嚣，从模糊不清的呓语逐渐清晰起来，最终化作一道震耳欲聋的呐喊。

那是她从未和同伴说过的想法——就连索朗也不知道。

心脏跳动的力度越发强劲，带得她的唇角都在微微颤抖。

她想要底气十足地说出这句话，可第一个字刚刚出口，便不由自主地软下声音——

「可是……」

「如果我想去高原以外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