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却笑他,放着满园争奇斗艳的牡丹不顾,竟对一枝残梅如此珍爱。
他只是笑笑,轻嗅着手中那一缕暗香。
忽然,有马蹄声隐隐在耳畔响起,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人神采飞扬策马而来,一手捧花,一手执缰,阵阵轻快的马蹄,踏碎了一地斑驳春光。
那人在自己跟前勒马,一双多情目顾盼生辉,眼角下一颗黑痣,落在眼中仿佛在心头荡起了一圈涟漪。
“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向公子讨要这枝素梅?”
他呆愣在原地,直到表兄出声提醒——
“微之,快给他!这是新科进士中的探花郎,讨个好彩头!”
是他,竟是他。
春草绿茸,白云垂天,踏花归去马蹄香。
这一幕,永远烙在了元稹心里,成为他此后余生中磨灭不去的记忆。
“微之,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白居易一脸悔不该当初,抓着元稹夸张地念叨诉苦,“你说说,我当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被选做探花郎,可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放着满园的牡丹不管跑去采那枝平平无奇的白梅呢?就是因为这枝白梅,我把探花宴都输掉了!我好悔啊!”
……这家伙满脑子都是自己输掉了采花比赛?
元稹蓦地站住,神色古怪,他手心出了些汗,似是在竭力压抑着某个即将喷薄而出的莫名情绪。
“你说那枝白梅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就偏偏看上它了呢?……微之?”白居易那夸张的独角戏瘾还没过,突然注意到元稹正无声地盯着他,眼神有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强烈感,似乎要穿透一切,牢牢扎进自己心里。
他被盯得心虚,“你你你别生气,我早就想起来了,我刚刚逗你玩的……”
不会真生气了吧?白居易腹诽,明明平日里多过分的玩笑都开过,怎么今天变得这么小心眼?这还能哄好吗?
“……我们当初在街上碰到,连半面之缘都不算,你是怎么记得我的?”
元稹看着他慌慌张张地解释,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摸上了白居易的左脸颊——
他的指腹轻抚着那颗眼角下的黑痣,似是在贪恋一个珍宝,久久流连,不愿放手。
白居易惊得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元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微微发颤。
“我心则降。”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街道、灯火、行人被无限缩小,唯有眼前之人的身影是如此清晰,几乎占据了满心满眼。
咚,咚,咚。
听不见喧闹的人群,看不到绚烂的灯火,甚至连风都静止了,冥冥之间只余那阵阵心跳,和手心处火热的温度。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一声骏马的嘶鸣忽然传来,赶车的车夫挥动着马鞭,大声喊叫着“让一让”示意路中间的人闪避。
元稹瞬间回了神,下意识揽住白居易的腰快速往路边退去,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力气太大,白居易被带得步履不稳,几乎扑在了他的身上。
他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忘了如何使用,即便是喝过的再烈的酒,也不曾令自己如此失态过。
元稹反倒恢复如常。
“你问我是如何记得的?”他狡黠一笑,随意地伸了伸懒腰,“那自然是因为——我对这世间的锦绣文章,皆过目不忘。”
周遭的景象重新归入他的眼中。他似是被一个扛着糖葫芦桩的小贩吸引了,连忙跟上去买下一串。
白居易脸上仍有些发烫,他不由自主摸上左脸颊,方才那奇异的触感始终盘桓在心上久久不去。自己和微之,明明相识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可为何总觉得,与他做朋友已经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了?
他快步跟了上去,无意去探究方才的异样感觉,那不重要。
他只知道,佳节难得,良辰易逝,何况挚友在侧,不去尽享万千繁华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