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住所,简单整理一番后,元稹提议道。
“现在?”乔庚有些诧异,“我们这才刚到,就不能缓两日……”
“礼数可不能丢,我去去就来。”
元稹嘴上坚决,暗地里却已经在腹诽起来。他可太想缓两日了,只是现任的这位通州刺史,相传是因为苛待士卒引起军中动乱贬来通州的,听上去实在不像一位好相处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通州司马能怎么办,为了日子能好过一点,只能尽全力不出一点差错,不被人抓到一点把柄。
“你们这些读书当官的,也挺不容易……”
乔庚听完他的解释,由衷感慨道。
刺史府紧邻一座别苑,身为一州长官的李进贤,此时此刻却不在刺史府,倒是那别苑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夹杂着棋子脆响的粗犷嗓门。
“……你这路黑子都要没气儿了,还准备堵我呢?”
执白子说话的老者正是通川令,裴郧(1)。与他隔着棋盘面对面而坐,正拈着一粒黑子抓耳挠腮的,就是通州刺史,李进贤。
“我这不刚学会嘛,老裴,你让让我。”
说罢,他公然悔棋,抓起已经落下的黑子就想挪到他处。
“刺史,”裴郧不客气地拿起一把扇子将他的手挡在空中,笑得意味深长,“这君子之道,首先便是言而有信。”
李进贤脸上拧巴一阵,终是放下手嘟囔道,“读书人就是讲究多,你们河东裴氏尤其多……”
“这围棋的规矩已有千年了,与读书人何干,”裴郧哭笑不得,“听闻新到任的那位司马可是昔年的制科榜首,公认的大才子,李刺史若嫌弃在下这个半路先生,想继续学做文人雅士君子就去请教人家吧!在下可不奉陪喽!”
他话音刚落,一旁角落里又插进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照我看李刺史这求学之道啊,不费书本,专费先生!”
“……怎么丫头你也来奚落我!”
说话间,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闪身出来行礼,她看上去二十来岁,肤白若雪,黑发如瀑,甚是明媚可爱。
“刺史莫怪,只是近来始终找不见一本书,所以小女过来问问刺史和阿耶可曾见到过?”姑娘行过礼,语含笑意问道,“是那本《新乐府》。”
“有些耳熟……哎这书我可记得都是你们父女俩在看,阿淑你这随手放东西的习惯可得改改了!”
被称作“阿淑”的姑娘连声喊冤,“刺史,我可记得前阵子您声称要学诗,把书房里的诗集都搜了去呢!”
李进贤挠挠头,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咦,有吗?”
就在这时,仆从上前通报,称元司马来访。
“哟,说曹操曹操到啊。”
一听有外男到来,裴淑向两位长辈告一声退,进了一旁的厢房回避。
元司马……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关上门后又连忙跑到窗户旁,开始悄悄地朝外张望起来。
“人已经到了?这么快,”李进贤挥退仆从,压低声量哼道,“那郑老头唠唠叨叨非要我好好照顾这小子,我倒要看看,这元大才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哎哟李兄你可改改口吧,那是郑公!山南西道节度使郑余庆郑公!什么郑老头啊……”
就在这时,仆从领着元稹来到堂前,两人纷纷闭嘴摆出威严肃穆的端正姿态。
“通州司马元稹,特来拜会李刺史……”
李进贤端着架子,正思索着怎么来个适度的下马威在新人面前树树威信,却见元稹在阳光下身形如松,面如冠玉,看得他一时间愣了神。
这小子,模样倒挺好看?
裴郧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同他回礼道,“元司马一路辛苦,在下乃通川令裴郧,这位是李刺史。”
“哎哎,元司马,幸会幸会,”李进贤也笑着迎上前,照着裴郧的样子回了礼,“既然来了通州那今后就不必同我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就是还请元兄弟替我在郑老……郑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哈哈。”
随后又招呼仆从备酒,称要为新来的同僚接风洗尘。
元稹见状,紧张得心里突突直跳,莫说这酒他现在一滴也喝不下,就是让他与二位多寒暄两句,都有些力不从心。他本意是速战速决拜访刺史后立刻回住所休息,所以尽管头晕乏力全身不舒服,仍坚持着来了,可如果这刺史拖着不放人,他可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到几时。
“我……”
“来来来,这酒啊,寻常的客人我还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呢!”
李进贤看上去兴致正高,裴郧也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痛饮一场,许是阳光强烈,他们谁都没发觉元稹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额头上也满是虚汗。
“多谢刺史厚爱,可我……”他横下心来,想解释一番婉拒他们的好意,可未等出口,就被热情的李进贤拉了拉胳膊。
原本站着不动都还好,被这样猛地一拉,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元稹眼前一黑,意识也不受控制地断了,就这样倒了下去。
好好的人突然晕倒,李进贤和裴郧都被吓得愣在原地,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淡黄色的身影。裴淑面露焦色,俯下身查看起元稹的状况,不住唤道,“公子!元公子!”
他病得严重,没有半分知觉。
裴淑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惊觉那温度已到了烫手的程度,唰地变了脸色。
“这、这是不是要找大夫啊?”
“大夫……丫头,那许大夫和你交情不错是吗?”
“对、对……青葭……我找她去!”她当机立断,几步冲出院门跑上了街道,留下李进贤和裴郧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
“救、救人啊……我敢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那郑老头……啊不,郑公怕是真会扒了你的皮!”裴郧情急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急忙招呼仆从想将元稹先抬进室内。
李进贤见状,干脆将他推到一边,“磨磨唧唧的,我来!”
随后一手揽住元稹的肩,一手又抄进他的膝弯,直接将人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快步走进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