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能重来,我仍会毫不犹豫将她送上绝路。”
“为达目的,谁都可以利用和牺牲?”白居易好奇道,“也包括你自己?”
“是。”
他叹一口气,“所以你们能当宰相。”
“你呢?这样一通折腾,又是为了谁?你们这样钟爱吟诗作赋的傻天真,断然不会主动沾染此道。”
白居易低着头,紧紧咬住唇角,生怕自己稍有松懈,就会忍不住哽咽流泪。
“不想说也无妨,”武元衡回头觑他一眼,“能得偿所愿就好。”
白居易回到家中,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发呆就是小半个时辰。
他的桌案向来整洁,几本常看的书被齐齐地摞在一角,桐木笔架旁安静地躺着一方歙砚,唯一比较显眼的,只有摆在镇纸旁的三只木雕。
不知是不是画得一手好画的缘故,元稹的手艺活也相当不错,一块寻常的木头到了他手里,能被玩出花来。桌上的三只猫儿木雕或坐或卧,栩栩如生,与相识之初他在自己那把折扇上画的如出一辙,圆圆的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唯一让白居易眉心抽搐的,只有这三只猫儿眼角下整齐划一的黑痣。
“微之,你……就不能让我在你手里好好做一回人?”
他记得自己在收到第二只猫儿后,曾这样问元稹。
彼时那二十来岁的小郎君尚未识得爱恨别离之苦,只一心沉浸在稳稳当当的幸福中,满口说着“下次一定”,可第三次送来的,仍是一只猫。
白居易能怎么办,只好一边嗔怪他幼稚一边收下,手上却捧着那猫撸来撸去,还称,自己不如下辈子就当一只猫,在元稹家里白吃白喝一辈子。
再后来,元稹去了东川,去了洛阳,去了江陵。唯有这三只没有生命的猫儿,多年里始终寸步不离伴在自己身边。
思绪回转,白居易铺开信纸,急不可耐想倾诉些什么,可犹豫半晌,始终落不了笔。
同他说些什么呢?说自他走后自己没有一天好过?还是说自己近些时候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我真的很想你。
心绪万端书两纸,欲封重读意迟迟。一夜过去,天降破晓,他写了满纸闲言碎语,翻来覆去地问,你可好吗?近来过得怎样?有没有痊愈一些?开心一些?顺遂一些?
蜀中的清晨,薄雾氤氲缭绕。
李进贤打着哈欠迈入江陵府的小院,一进门就听到一阵笤帚扫地的沙沙声,再定睛一看,见扫地的正是元稹。
“喂喂喂,我说,又不用点卯,你来这么早作甚。”
元稹抬头一笑,“刺史来得也早。”
……我这不刚巧约了人进山打猎么。李进贤默默嘟囔着,又道,“反正司马是个白拿俸禄的闲差,哪怕天天呆家里睡懒觉也没什么,这样早起不是折磨自己么……”
“可我看这通州府中有很多事可做,比如租税账册、人口簿、府中银库凭据等等,都已经很久没更新了,这些我都做得来,刺史不妨让我试试,说不定能让通州府在吏部考课中得个上考呢!”
“……”
“……我看你哪天死了就是累死的!”李进贤无语了,急忙一嗓子打断,随后一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明日中午去隔壁吃饭。”
元稹诧异道,“又与裴明府一起吗?”
李进贤点点头。
尽管有些疑惑,他仍旧应了下来。说起来这已经是裴郧第三次邀自己一同进餐了,第一次时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家族人口打听得一清二楚,第二次则讨论了一些爱好与专长,那么这次是要谈论诗赋文章了么?
寒暄两句送走李进贤后,他打扫完院落,把扫帚放回柴房里,途径门房时,照例进去在新到的书信堆里找了找,果然找到几封白居易寄给自己的信。
他心里一喜,连忙将信揣进怀里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