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冷吗?”
刚刚立秋的夜晚,一丝风也没有,怎么会冷……他盯着元稹那张发白的脸,片刻后忽然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果然,触手可及一片冰凉,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寒铁。
李德裕一颗心似是被揪住了。
“不碍事,其实也还好……”
“我叫人烧些热水去,好歹能暖一暖。”
“……不必麻烦他人了,”元稹有些不自在,见他转身就跑,根本没理会自己的劝阻,连忙喊了一声,“文饶!”
后者步履匆匆地闪出门外,没影了。
……到底还是年轻几岁啊。他默默感慨道。
七月立秋,好雨时行。
丰年的气候总是格外舒适宜人,结束了酷热的盛夏,又恰逢天子寿辰,民间上下自是热闹了好一阵子。
此时此刻,身处长安的人们尚未预料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前线奏报,正在快速逼近这个繁华富贵之乡——
“杜相国啊杜相国,你教人说你什么好!”李绅实在气急,竟不顾众目睽睽冲着杜元颖大骂道,“张弘靖为你所举荐就镇卢龙暂且不论,朱氏入朝为质一事,刘司徒归朝时可反复强调多次,因你一人反对而作罢,裴司空再次建议时又因你之故而搁置,如今好了,整个幽州拥朱氏而反,你竟有脸在这里责问我等疏忽之过?”
他前行一步面朝眼前一扇屏风跪下,“臣要弹劾杜元颖,如此昏聩无能、刚愎自用之人,实在不配为相!”
“马后炮谁还不会了?你装什么装!”杜元颖在一旁气急败坏,若非被人强行拦着,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前去动起手来。
屏风外吵吵嚷嚷,李恒躲在屏风内,也不知是被远在天边的幽州叛乱吓的还是被近在眼前的鸡飞狗跳吓的。
“你、你去,让他们都闭嘴!”
元稹在屏风后,被李恒拽着袖子不放。此时此刻他终于设身处地体验到了当初崔群在朝中独当一面时的处境,面对着各路麻烦一窝蜂般地涌上来,除非自己也变作一桩麻烦加入进去,不然就只有被淹没的份。
可国事不能不管,天子也不能不管。元稹忍着一阵一阵的头疼,耐心劝道,“无论出什么事,一切皆有臣等在前替陛下挡着,何须担惊受怕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不行!不行!”
李恒疯狂地摇着头,抵死也不肯出去见人。不是一个个的都自诩股肱之臣么?出了事不赶紧去平乱,反倒如同市井泼皮一样在朕的皇宫里你咬我我咬你,一副天塌了的架势……不会不会,天怎么会塌呢,只是小小一个幽州而已……可河北不是才刚平定么!那、那个安禄山,就是从河北一带起兵的,他会不会打进大明宫、会不会打到朕的面前?
眼前这位天子看上去似乎更加难以沟通,元稹只好作罢,绕出屏风外制止了嘴仗中的两人。
“祸既已酿成,现在去追究是谁之过毫无意义。杜相国,我只问你,若是动用河东、昭义、魏博等地的兵力共同御敌,钱粮调度上你可有把握?”
本职在户部的杜元颖算是对粮道相当熟悉,这样的任命,无异于在给他有过则补、无过则立功的机会。于是他顺台阶而下,当场便答应了。
被拥立为留后的是多年前一任卢龙节度使朱滔的孙子朱克融,而现任节度使张弘靖,早已被幽州兵将囚禁了起来。论张弘靖其人,虽然就镇卢龙还不到半年,可一身嚣张贪婪的做派却将当地兵将得罪了十足十——按照幽州那边传出的起事名号来看,是这样的。
“微之。”
白居易在中书省内,一眼瞧见窗外出现的熟悉身影。
“怎么样?有新的消息么?”
所有入京的重要文书奏报皆会第一时间抵达中书省,这里也因此称得上是消息最灵便的地方。自从幽州出了事,元稹几乎一天就要来两三趟。
“还没有,”白居易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既无奈又心疼,忍不住温言相劝,“别太过担心了,如你所说,幽州兵力本就不及一个河东,何况还有魏博的田令公守着呢,局面还不至于到不可控的地步。”
元稹在他书案对侧坐下,勉强点点头。白居易所言若放在其他藩镇上,的确是这个理,可河北之地何其敏感,幽州又是河北重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怎可与其他藩镇同日而语——”
但论兵力的确一个河东就足够将其制住,可万一,河北其他州镇被带动得一同起事呢?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捧着最新的急报匆匆赶来,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见状,脸上神色俱是一凛,连忙凑上前去,可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听得那小吏喘着粗气、带着哭腔,喊出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田、田令公,遇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