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在梁上回了一声便似一阵风掠出了屋子。
待俞良生回到桃源县,俞唱晚便又开始早到下午归。
这几日裴暻要么被小玩意儿哄住,要么被麻了胳膊,说好要整治她,自己却做了些莫名其妙的梦,自觉跌了份儿的青年心中不禁有些恼怒,便决定以己之长来证明自己。
“那日教了不少,容我验收一下你的功课。”裴暻抬手叫影三把瑟拿来。
俞唱晚没料到他又起了当夫子的瘾,免不了配合一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鼓瑟的指法和曲谱,开始拨弄弦丝。
技艺之道有“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夫子知道”的说法,她多少天没摸过瑟了,连屋梁上的影十都听得出来,影三更是默默地离暖阁远了些。
骨节分明的大掌按在弦上,俞唱晚侧头,“还没完呢。”一首简单的练习曲才鼓了不足五分之一。
裴夫子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磨着后槽牙,“第一个音便错了。”
俞唱晚:……
她自小做任何事都能很快上手,唯有鼓瑟费了十二分心思去记居然开头就错。小姑娘登时臊红了脸又感到挫败。
身边人的情绪变得低落,裴夫子教训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妨,我再教你一遍。”
可惜,教了三遍,她还是从第一个音就开始错。
“我是笨人,便不浪费五公子的时间了。”俞唱晚忽地生出一股没趣,便想放弃。
裴暻一噎,从未讨过女孩子欢心的青年登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何时说你愚笨了?你若是笨人,天下便没几个聪慧的姑娘了。鼓瑟不难,只需勤加练习即可。”
这话倒是叫人受用,俞唱晚信心回升了些,搅了搅手指,偷瞄着他,委屈道:“可我便是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还能卖艺去?
“世间总有那么几件事、几个人,不为有用,只为心悦。”裴暻淡淡道,“如同你学药理,方四姑娘与你交好,都是为了有用么?”
当然不是!
俞唱晚挺直了背脊,“来吧,三遍不会,十遍二十遍总能会。”
可别说,她于音乐一道当真没什么天资,裴暻捏着折扇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实在忍不住轻敲了下那又拨错了弦的嫩水葱。
暖阁里陷入沉默。
十根手指不知道已经被敲了多少下,疼倒是不疼,但小姑娘心中无限委屈,她这么聪慧,定然是因为炮制药材导致手指僵硬指腹粗糙,否则为何会怎么拨弦都不对?
裴暻先听到轻叹,再是一声细微的抽泣?
她哭了?
是了,当年在弘文馆进学时,快及笄的皇姐因着没回答出夫子的提问而哭得不能自己,后来再没去过弘文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尖似被针扎了一下。如玉的脸上闪过慌张,若他说不学了,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放弃了她?
思及此,裴暻冲影三打了个手势,“我这把瑟音色太沉,不适合你。以后你便用这把。”
俞唱晚惊呆了,影三拿来的瑟通体髹朱漆,面上彩绘鸾鸟缠枝纹,绘文如锦,精美异常。
“可喜欢?”裴暻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还带着小心翼翼。
她正要回答,鼻子倏地一痒,“阿嚏”
这个喷嚏终于打出来了!
俞唱晚登时通身舒畅。方才鼻子就一直痒痒,但在鼓瑟没法揉,只有用抽气的方法来缓解痒意。
她净手回来,道了句很喜欢。
怎会不喜欢?这纹饰明显是女子所用,应该是他专门找来的。
裴暻听她声音雀跃,当是不会再哭了,当下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别太严厉,这瑟她学会了也没什么用不是么?
“昨夜我已经校了音,你试试。”
也不知是收了礼物欢喜还是这把瑟的确更适合她,俞唱晚接下来的受习顺利了许多,还能偶尔得到几句赞扬。
心情晴空万里,便是僵硬的手指也柔软了几分。
影三简直没眼看,他家主子那日还口口声声要整治俞姑娘,硬气了不过一日,便开始讨人家欢心。
巴巴儿地叫影九大过年的回一趟京就为了这把朱锦瑟。主子收藏的瑟尽皆凡品,这把朱锦瑟可是前朝李尚年晚年时亲手制的,以前别人碰都碰不得,如今二话不说就送了人,啧。
送走俞唱晚,裴暻觉得自己的耳朵总算不用受刑了。
“咯吱”,槅扇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湖绿色锦袍的俊朗公子立在门口,拱手道:“殿下,许久不见。”
影三见来人默默行礼退出。
“你怎么来了?”
“不亲眼见你无恙,我哪儿放得下心?”年轻公子扫了一眼屋子,看到那把朱锦瑟,微怔,旋即酸道,“重檐以为殿下在桃源县凄凄惨惨养伤呢,谁知有佳人相伴,倒显得我这千里奔袭而来的人有些不合时宜了。”
来人正是忠义侯世子,裴暻的谋士齐轩齐重檐。
“胡说八道。”裴暻没否认,端起桌上的茶水冲隔十步开外的人抛去。
齐重檐抬手接住一滴茶水未荡出的杯子,仰头饮尽,进屋厚颜道:“多谢殿下赐茶。”
裴暻轻笑。
齐重檐自顾自坐下,似主仆胜朋友的二人嬉笑怒骂间说的竟全是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