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周氏豁然起身,脸色大变,“这是他告诉你的?”
见女儿一脸茫然地点头,周氏颓然坐下,俞良生和俞唱晚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他父女二人自然是不知晓的,可她知道,若说裴这个姓氏天下不止一家,可同时住在兴庆坊的却仅此一家。
周氏脸色发白,美目含泪,注视着木桌久久不能回神。
记忆忽如潮水般涌来。
麟趾山庄的当家人每年都会在入秋后带上贡礼进京,冬至前返回。
那是十九年前,她夫君还未接手山庄,只是他已成亲,接手是早晚之事,那年家翁便将进京一事交给他。
新婚燕尔,年轻人哪里舍得丢下妻子,便带着妻子一起入京。
她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她坐在马车里,夫君骑着马一路慢行,给她讲解着京城的门户,大名鼎鼎的琉璃坊、镜湖他们都去看过。
“阿诗瞧,那便兴庆坊,又叫五皇子坊。”
“五皇子住那儿?”她伸长了脖子看向那坊市,台基高筑,青瓦白墙朱门,真个是庄严威武,更是富贵。
夫君笑了,他笑起来琥珀色的眸子总会藏起来一半,双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笨阿诗,如今五皇子才多大,哪里能开府?五皇子坊是高祖时流传下来的叫法,高祖平定天下后仅余六子,父兄相亲,高祖圣人便将靠近东宫的兴庆坊指给了其余五位殿下建府,这坊间便只有五户人家。”
阿诗撇撇嘴,“那该叫五位皇子坊。”
骑马的年轻人闻言哈哈大笑,琥珀色的眸子都快瞧不见了,看得见的是无限的宠溺。
眼泪滴到桌面溅起细微的水花,周氏幡然回神,抹了把泪抱着小儿子进了屋里,还将门给锁了。
留下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相比周氏反对的理由,他们更想知道为何她的态度转变如此大——先前俞唱晚只说游历没说是去京城时,周氏还很高兴,表明游历可以,但不能像上次那样太久,两三个月便足够。
可当她说了是去京城,一切就不一样了。
俞良生轻叹一口气,拧着浓眉不说话,他能猜到一点原因,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宽慰道:“你娘是担心你,你别生她的气,等爹爹劝劝她。”
俞唱晚虽沮丧却懂事,抱住爹爹的胳膊撒娇道:“我自然不会生娘亲的气,她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只是爹爹,我是真的想去。”
俞良生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傻丫头,爹爹怎么会不知道?你且放心去睡,爹爹一定劝服你娘。”
吹了灯躺在床上,窗外月凉如水,偶尔能看见被风吹得沙沙响的竹叶。
乡邻只要提起“京城”二字,眼里永远透露出向往憧憬但又高不可攀的复杂,比如朱茂在京城城南赁了铺子卖药,在桃源县的人口中便是有大出息的。
只有娘亲不同,在秦婶那儿听闻谁去了京城得了大造化,她总是淡笑不语。偶尔行舟说待他中了进士要将爹娘姐姐都接进京去享福,她都会拒绝:“为娘不去京里,就在这桃源县待一辈子。”
是什么让她如此反感京城?
可外祖家不是在蜀州么?她在舆图上看见过,两地相距千里,又有何关联呢?
轩辕十四兴许是感知到主人不高兴,从床尾钻到枕头边,圆绒的脑袋蹭了蹭俞唱晚的脸。
后者心都快化了,抱着肥猫好一阵揉,直把它撸得呼噜声震天,一人一猫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刚亮,俞唱晚就起身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了。
主屋里传来动静,正是俞良生大声地跟周氏道:“你瞧,阿晚多懂事。”
周氏冷笑,“还不是为了让我答应,你以为她是真心的?素日里做过几顿?就会这时候挣表现。”
俞唱晚脸泛微红,腻到娘亲怀里去,“是,女儿做少了,以后每日都给娘亲做,把娘亲养得心宽体胖。”
小青山在周氏怀里手舞足蹈起来,小嘴儿学道:“娘,胖、胖……”
一家人噗嗤笑起来,周氏没好气,“你们一家子都向她,半大的那个昨天前半夜来缠着我说了半晌,老的那个后半夜都不安生,小的这个呢一大早就附和他姐姐,你们都这样,我的说法重要么?”
俞行舟吐了吐舌头。
“重要重要,阿娘有一锤定音权!”俞唱晚昨夜想通了,便腻着娘亲撒娇。
只是撒娇到底不能叫周氏心软,依旧未同意。
父子三人并不气馁,见缝插针地缠着、劝着周氏。
直到要回杏园了,眼瞧着期望落空,俞唱晚眼里满是黯然,却依旧笑着将家务打理完,她不想让娘亲觉得自己没有达成目的便使脸色,那样不好。
临走前,她又腻在阿娘怀里做最后的努力。
“行了行了,多大个人,还跟没骨头一样站不稳。”周氏佯装嫌弃地推了女儿一把,可到底没舍得将女儿推出怀里,叹口气整容道,“阿晚,我且问你,若是阿娘无论如何都不允你去,你当如何?”
“那我不去了。”俞唱晚毫不犹豫,“没有什么事比阿娘爹爹行舟青山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