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唱晚轻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有一个食疗方子,回头给你送去。”
这位韩姑娘比初次见面时憔悴了太多,肤色透着病态的白,眼圈发黑,便是铺了脂粉、上了胭脂都遮不住,眼神略呆滞,走一步喘三步,不用把脉也看得出来她病了。
还记得嘉会十八年桃源县大疫后,她在宁和堂见过一位病人,浑身无伤,但是无法入睡,心绪低落,总是问陈大夫为何他家中所有人都感染疫病没了,就剩他还活着。
陈大夫说这样的病十分少见,通常是独活之人被愧疚淹没,如果病情无法缓解,他可能会在日后自寻短见。
而韩姑娘明显就是这个病。
韩绮来不及拒绝便见俞唱晚给她留了个背影,想追上去又着实跑不动,愣愣地立在原地掐着掌心。
琴奴忙扶住姑娘,见机劝道:“她说得对,您想想,五殿下好心收留我们主仆二人,您若继续少吃少睡,迟早会病倒,那样岂不是让五殿下难堪?”
是啊,人家救了她,她反而如此作态,叫恩人怎么想?
午时,韩绮的食案上多了一道菜,正是那道食疗膳。她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吃了一大碗,而后照方子上说的,饭后睡前都绕着院子走三圈。
说回前院,二女相继离开,齐重檐目的达到,心满意足。
裴暻双手抱胸后仰,凤眸里满是不善。
齐重檐敛容,咳了咳,“请她们过来当真是告别……”声音到底在压迫性的眼神中低了下去,旋即摆了摆手道,“不就是想再见俞姑娘么,毕竟姝色难匹,除了魏家姑娘能与之比肩,暂无她人。”
裴暻冷笑,当他是傻子么?
齐重檐自然不是来看美人的,而是记着上次在桃源县被裴暻赶走之仇,专门将二女叫来,看能否让俞姑娘不高兴,只要她不高兴,姓裴的也会不高兴。
岂料根本不用那么麻烦,遂又唉声叹气道:“啧,人家俞姑娘都没瞧你一眼。”
裴暻眼神倏然冷硬。
下一刻,齐重檐以最快的速度蹿出永安坊。
夜幕笼罩,俞唱晚合上医书,动了动手腕和脖子,喝完半杯冷茶从书房起身回房。
推开门,一袭杏色广袖锦袍的裴暻正歪在凭几上,不远处的九子莲花铜灯的光洒在他身上,金相玉质的脸半明半昧,透着一股冷意。
他举着一杯茶,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你想学六博,我可以教你。”
俞唱晚一顿,不自觉瞧了眼门外,披着月色过来便是说这个?以为他又犯了夫子瘾,便笑道:“我可无暇再学那个。”言下之意今日是给齐重檐面子。
裴暻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看小滑头扣着袖口上的绣花,想到初夏时分他略微试探,她便不再主动找他,眼下也不敢多说,只道:“听管事说你买的那个小院子带了个铺子,打算做甚买卖?”
提起这个俞唱晚面露愁容,“我去琉璃坊看过,京城里什么都有,想不出来我们的小铺子还能做什么。”
裴暻略略思索,“女儿家的买卖比较好做。”
“我没有本钱。”
“不是会制药么,可以制些女儿家的东西卖,如此也不易被取代。”
俞唱晚双手托腮,制药与女儿家的东西结合?总不能制千金丸吧?
小姑娘双颊嫩肉被推到眼下,鼓鼓的,眉心皱紧,眉毛呈八字,瞧上去滑稽又可爱。
再给她一点思索时间,若还想不到他不妨说得明白些。
琥珀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张望间瞟到梳妆台上高高低低的瓶子,陡然一拍额头,她怎地那么笨!不是有个现成的好活计么!
裴暻惊讶于她的点子,倒是比他的更好。
五日后,俞唱晚收到了方荟影的回信,还附赠了一百两银子当入股钱,叫她放手去做。
那晚她想到可以卖方四姑娘的美颜膏子,便去信询问她愿不愿意合伙赚点嫁妆。
方四姑娘欣然答应。她以前便想做点买卖,奈何家中不许女孩儿沾染铜臭,她姨娘家的舅舅又是败家的,根本不敢把铺子交给他管。
是以看到好友来信当即决定入股。
俞唱晚见过方荟影的脂膏方子,可铺子里不能只卖两三种,便自己开了几个拿去请教周泰山。
周泰山不反对她在不耽误功课的情况下赚银子,反而觉得她为了一家人用心打算很辛苦,再则多花些心思在赚银子上,减少跟五殿下接触是好事,便指点她:“这种东西我不在行,你去问丁北斗,他最拿手。”
然后俞唱晚便得知了丁夫子最大的秘密——单瞧面皮像不到四十的人,居然已经五十多岁了。
除了他谁还有资格?
几日后,丁北斗接到信,冷笑几声:“臭丫头鸡贼,不算我一份干股看我不把方子收回来。”随即大笔一挥不仅修改了她的方子,还另外赠了三张方子给她,据说上了年纪的妇人用后脸上不易生褶子和斑点。
俞唱晚如获至宝,都不用和方荟影商议便做主送了丁北斗一份干股,还说请他做店铺的夫子。
丁北斗对着信撇嘴,暗道:给店铺当夫子?莫不是以后什么脂膏都要拿来问他?看来贼丫头还想从自己这里诈东西去,好生奸猾!还是先把之前三张方子的脂膏制出来再说吧,他丁北斗开的方子可不是那么好制的。
这厢裴暻大方地拨了一个院子改作药室,俞唱晚除了听周泰山讲课外,整日泡在里面。
丁北斗的方子确实很难,小豆苗定制了器具回来,两人试验了好几次才成功,拿给周泰山看的时候,一向严厉的老夫子头次给了赞赏。
“很好,膏体莹润,色泽均匀,气味适中,不比丁北斗的差。”周泰山说的是实话,他自是不制膏,但他明白制药的原理。
俞唱晚姐弟仅试做了几次便能做出跟师弟不相上下的品质,不禁再一次暗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接着俞唱晚又按方荟影说的几家铺子去定做盒子,毕竟女孩儿家看重外观,若是盒子、瓶子漂亮,购买的机会会增大,而且它们还担负着保存脂膏不腐不霉不变质的重任。
一切事情正忙碌且有序地进行着,俞家人也在盛夏之前抵达京城,与他们同路的还有俞行舟的夫子钱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