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的诏书快下来了,你这府里也该好好收拾收拾,缺个女主人到底是不成。”
裴暻应了声是,没接别的话。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翡翠叹了口气,从宫婢手上接过红漆团花八宝食盒,恭敬道:“殿下,自您病后,娘娘一直悬着心。今日原是要早些出宫的,只是这鳆鱼汤要炖得软烂入味,非得花足时辰不可,是以耽误到此时。”
这番话说得好,刘皇后赞许地瞧了一眼她,吩咐将汤端出来。
影青色莲花碗里盛着洁白透亮的燕窝鳆鱼汤,点缀几枚枸杞,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特意给你熬的,问过御医说可以食用。”
“多谢母后。”裴暻双手接过那碗没有热气的鳆鱼燕窝汤,“儿臣稍后再用。”
刘皇后心中升起不喜,秀眉微蹙,“营州新进贡的鳆鱼,最是鲜美滋补,热过还怎么吃?回头可别说本宫苛待了你。”
此言一出,裴暻立刻垂眸请罪,埋头用起来。
眼下秋凉时节,御膳房的宫人将汤送去碧梧宫,再出宫到府里,这碗汤早就凉透,哪怕有热棉巾、热水煨着也不管用。
鳆鱼是极鲜美的海鲜,一旦凉下来便有浓重腥味,肉质也会变柴。
裴暻吃得面无异色,片刻便用完了。
刘皇后见继子如此上道,心中气顺了几分,“成了,你歇着吧,好利索了再来请安。明日本宫还吩咐人送汤来。”
凤驾刚走,裴暻便按捺不住翻滚的腹肠,俯身在唾壶里呕吐起来。
那一碗汤没多少,他却想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清洗一遍。
漱口净面后又灌了一大杯清水才略感觉好点,只是脸色白得透明,唇色发青。
看着素日健壮高大的殿下,眼下瘦了一圈,仰躺在床上微喘,全满心疼得直抹眼泪。
俞唱晚默默把脉,确认他没甚大碍才放下心来,幽幽道:“那夜在镜湖遇见你们,今日又见这府邸雅丽,我便觉着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片天地。可方才我又想,我们看到的怎就不是同一片天地?”
裴暻睁开凤眸,心跳陡然变快,被子下的手微微卷起来。
姑娘抿抿唇,看向窗外,“桃源县的杨老爷,你还记得么?就是那全县最有钱的人。嫡妻过世后他续娶了继室,那继室为得好名声,明面上对嫡妻留下的子女十分周全,可实际上啊,听说她给杨家大姑娘做的鞋子都会短半寸,给嫡子做的中衣都会短一截。”
这便是后宅中暗自磋磨人的手段了,鞋子小了挤脚,可事关女儿家的脚,杨姑娘是不好与父亲直说的;中衣短了也是一个道理,会被同窗发现并暗自嘲笑。
长此以往,原配儿女的性子可能会养得怯懦上不得台面。
这位继室是否得逞裴暻不关心,只知道自己的心跳猛然失序。
“你说,我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凤眸对上姑娘晶亮的琥珀色瞳仁,二人眼中相互倒映着彼此。
不错,万事不离其根本,他们看到的就是一样的!
门外的全满一言难尽,那商人妇如何能跟与圣人同坐江山的皇后殿下相提并论?
可她说得不对吗?
刘皇后的确是苛待了殿下,不论皇后是否成心,这是事实。
全满蓦地笑了,一甩拂尘轻手轻脚离开。
夜里。
裴暻的眼神跟着全满忙碌的身影移动,终是忍不住,轻快道:“阿翁,她允了!”
全满愣了愣,见着凤眸中的点点星光,反应过来“她”是指俞姑娘,她允了什么?
没等他问,便听裴暻道:“镜湖那夜,我还以为她会退步,但她并没有。”
就在一个时辰前,那姑娘亲口告诉他:“你已经那么难了,我也不忍再为难你,横竖我这十九‘高龄’的,要说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不容易,那便等等你吧。只是,我也说不好能等多久。”
裴暻登时如鼓了气的风筝,浑身是劲儿,猛地坐起来,将人箍进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应承会留在他身边。
看着像是十五六岁毛头小子的殿下,全满无言,又酸又喜。
到底是长大了,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要去争取了,旁人给的他不见得喜欢。
只是,这二人之间,竟一直是自家殿下求而不得么?
裴暻未注意到全满的无语,敛了笑颜,让全满附耳过去。
傍晚时内心激荡,脑子一热,已经承诺不会主动拿魏氏等人亲事作筏子,换言之,便是尽量不与魏氏等人再接触。
当然,如果把柄递到他面前,他还是不介意利用的。当然这话,便不与她说了罢。
当务之急,先把魏氏和柳氏解决了,不出他所料,刘皇后定然又要盘算他的亲事了。
果然如刘皇后所言,裴暻痊愈后没几日,宫里便下了旨。
群臣上表,诸位及冠皇子和及笄公主的封号、亲事都该提上日程了。
嘉会帝思前想后,知道再拖不下去,再则,近日太子行事着实有些荒唐。
一件并不棘手的差事,他办了一半,便因垂涎美色出了岔子,还是老五出面帮他解决的。
此事太子瞒得紧,可京城之中,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圣人?端看他想不想知道罢了。
这样的差错裴昌不是初犯,斥责已经不管用,嘉会帝有心想敲打一下长子,便大手一挥,将几个大了的儿子女儿打包敕封。
封地早在他们出宫开府时已经给了,如今只是赐个封号而已。
裴暻养在刘皇后膝下,算作嫡子,册封为端王,二殿下裴明和三殿下裴晏分别为遂宁王和兴平王,老四裴昂为南川王,远在边关的六皇子裴旭为寿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