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敛容,“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若不同意阿晚嫁你,她会听的。不过我只愿她欢喜,不愿做这种棒打鸳鸯之事。”
“伯母希望暻做什么不妨直言。”
周氏冷眼直视那双凤眸,“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
“你是否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周氏竖起食指,指向天。
“有。”裴暻毫不犹豫,目光灼灼地回视准岳母,“敢问这个回答您可满意?”
周氏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茶,垂下眼眸,不紧不慢道:“民妇有一个要求。”
“请讲。”
许是裴暻的态度果断,周氏也不再多问一句是否已经考虑好,而是肃然道:“在此之前,还望殿下能够答应我,无论此事你是否能办到,今夜的谈话,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包括阿晚。”
裴暻略微讶异,还是点了头。
“不知殿下可曾见过这个?”
凤眸猛然抬起,凝睇周氏手上那张巴掌大的黄麻纸。
裴暻心中百转千回,抬手暂停谈话,疾步到外书房的暗格里取出一件东西,又回到花厅。
“伯母应当认识这东西的主人。”
周氏错愕地看着裴暻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蜀锦质地,丝线已经褪色,应是许多年前的东西,瞧上去有些眼熟。
直到裴暻从荷包里倒出一块玉,周氏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胸脯起伏,双眼如利箭射向眼前的人。
“你怎么会有这块玉?它的主人在何处!”
那块玉质地寻常,雕刻着一只特别的麒麟,仅有一只角,与黄麻纸上画的图腾别无二致。
周氏果然认识李嬷嬷!
“这个荷包并玉是高句丽使团中一位老嬷嬷的。”裴暻将玉递给周氏,将李嬷嬷随高句丽使团赴京,又毒杀两位大君企图挑起两国战争之事说了。
周氏颤抖着手,指腹一寸寸摩挲那只独角麒麟,心口骤然一疼,不用问也知道,李嬷嬷回到高句丽定然无生还可能。
待周氏去偏厅净面回来,情绪已经平复,只是眼尾还有些红。
裴暻:“伯母想说的事,是否与此有关?”
既然裴暻已经知道一些边角,周氏也不再试探,“不错,我想要你办的事便是查清嘉会五年蜀州灭门案的始末。”
裴暻漂亮的眉毛渐渐耸起来,被灭门的人家姓甚名谁周氏不肯再透露,而且他在刑部当差许久,平素没案子的时候也侦办过不少十余年未破的悬案,但从未听说过蜀州灭门案。
见他面有迟疑,周氏了然一笑,“果然,刑部没有案卷。”
裴暻沉吟,“我并未看完刑部所有案卷,不敢断定。”话虽如此,可他浏览过刑部架阁库中,嘉会元年起所有案卷的条录,对蜀州灭门案当真是毫无印象。
周氏微哂。
“有关案卷兴许已经移交大理寺,我会想办法去查。”
裴暻从南交道回来便被擢升至大理寺。
本朝大理寺多是侦办官宦人家的案子,他观周氏,尤其是今夜的周氏,姿仪不俗,放在京中亦是出色,由此推测,她应是官宦之后。
太平猴魁乃贡品,绝非寻常人家能接触到的,而周氏喝了一口便认出,定是深谙此道。可即便是如今的俞家,也不可能喝到太平猴魁,唯一的解释便是,周氏在嫁到俞家前,是一位贵女。
太祖皇帝之子蜀王便是分封在蜀地,蜀王一生都在京城,直到他的儿子宜昌王成年后方才前往蜀州就藩。
另外在蜀州称得上贵胄的,就是锦城侯,手握兵权,西防吐蕃。
周氏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不是宜昌王也并非锦城侯,不过在大理寺的架阁库找找也不妨事。”
方才松下的眉又慢慢皱上,裴暻蓦地灵光一闪,“敢问伯母,被灭门的可是麟趾山庄?”
先前周氏看到独角麒麟的失态,又说到蜀地,裴暻猛然想起来,去南交道平叛前,在刑部办过一桩陈年悬案,其中一位证人是药材商,他之所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的事,盖因那年他曾去蜀地采买药材,看到了偌大的麟趾山庄被付之一炬。
回城一打听,当地百姓竟讳莫如深。趋利避害的警觉陡然升起,作为常与麟趾山庄往来的药材商人,不敢多待,当日便乘船离开了蜀州,改道丰州去采买,也正是这一改道,成了丰州悬案的目击证人。
当时那位药材商只是顺嘴一提,他便将麟趾山庄放在了心上,准备从南交道回来后再找机会看看真凶是否已经落网,毕竟战事在即,且在他看来,各地都有豪强,又行商事,你争我夺之下行大恶事不是不可能,料想案子不会太复杂。
谁知,这桩案子竟是与周氏有关。
周氏未答,但眼圈又红了。
裴暻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么新问题来了,麟趾山庄若只是蜀州豪强,那卷宗为何不在刑部?又如何养得出周氏这样可比肩京中贵女的闺秀?
可若与官府有关,问询药材商时,刑部诸人不像是知晓这桩案子的样子。且看周氏的模样,这案子似乎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再联想到李嬷嬷毒杀高句丽两位大君之事。裴暻背脊一凛,当年麟趾山庄发生了什么?为何李嬷嬷的仇恨如此深?深到不惜挑起两国再次发起战争。
那这背后的凶手……
裴暻苦笑,难怪周氏不提覆灭麟趾山庄的凶手,而是要求查清楚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