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大人……”
雁连亭一惊,直觉是什么不好的事。他想先把人扶起来,然而兰娘长跪不起,作磕头状:
“民妇亦有罪,民妇与虎谋皮,助纣为虐,愿一同承担罪责,向官府自首……”
——四年前。
沈笑空和常拥宸在填尸坑边上往下看的时候,却不知,坑里也有人在看着他们。
那时深夜,过来检查尸体的孙二亮没料到会有人来。情急之下,他只好藏在尸堆里,唯留下一双眼睛窥探。
火光映出来者的眉眼轮廓,孙二亮将那二人记得历历分明。正安侯权贵不能动,旁边的却像是杭州有名的沈大才子。
之后,沈常二人离去,杀人案暂缓,孙二亮逃离有的是时间。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彩衣庄近月定制的嫁衣,都换上您给我的染料香粉,方才去坑里一一查验过,没有过敏现象,不可能留下任何关于药谷的蛛丝马迹……那您看您何时?”
“许了你的必不会亏待,只是我那位线人同样嗜财如命,让你成为彩衣庄的东家后,你要将彩衣庄的商贸往来,都交给我这边。”黑衣遮面的人裹得严实,身量挺高,声音辨不明音色,但看起来并不会超过四十。
孙二亮本只是彩衣庄一个不起眼的香料商户,欠债染上了赌,走投无路之际碰到了天降神人,这才做了交易。
“您大人说得轻松,我却如何成为彩衣庄的东家呢?”
黑衣人:“彩衣庄此事惊动朝廷,生意摧折是必然,商户们说不定都会搬走,到时我先给你一笔钱,你抓住时机,将彩衣庄低价收购——”
“可是彩衣庄现在的大东家是个硬骨头,他不可能卖的呀!”孙二亮还不算唯唯诺诺的老实人,知道问明白,做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可不得步步逼紧。
黑衣人并不会因为他大胆又狡猾而不留活口,反而就喜欢这种有嘴的:“大东家的女儿适龄成家,捧在掌心里宠爱得很。据我所知,她爹很老实,只是这个女儿会做生意,你只要能讨得人家欢心,做了贤婿,未来东家位置少不了你。”
孙二亮自诩人模狗样,花言巧语骗得杭城月落坊的姑娘都心软,还真觉得上道,于是数完票子美滋滋甩手走人。
之后,孙二亮装作死者家人,得了机会在大小姐面前表现其忠情厚意,不出一个半月,老爹一死,果真被迎进了家门。
“那兰娘你又何罪之有呢?”雁连亭听罢前后因果,问。
兰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我有罪,我有罪……我不能眼看着我家的产业倾覆,然而资金周转不来,所以,一开始,就听信了孙二亮的蛊惑,跟他一起为那个黑衣人办事。”
“而这第一件……第一件就是……”
兰娘怯懦地看着雁连亭,脸上泪痕尽干:
“将那些提早扒掉的、沾了香粉的死者嫁衣收集,洗涤后,收集香尘再晒干,重新交还给黑衣人。那黑衣人朝京城方向去了,不久后就传来沈老丞相死讯,而孙二亮……孙二亮则是将看到沈探花和正安侯的消息告诉了黑衣人,之后沈探花回一趟杭州,竟然也死了。”
“我总觉得那个黑衣人就是杀害沈家的凶手,我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就在暗处看着我俩……雁大人,雁大人……你如今和正安侯一道来了,没有人说你和沈探花长得很像吗?”
“若是沈探花没死,我或许还能减一分罪责……”
兰娘说罢疑神疑鬼,胆战心惊,一时也哭不出,只是握着手绢在心口捶打。
雁连亭听罢沉默不语,凝滞半晌,后突然问:“所以,之后丁裁缝就是找来的替罪羊?”
孙二亮这时却有点男人样子了,盯着某个方向,承认道:“对……”
“我消息打探得深,听说那个老头子跟大理寺卿年轻时有过节,就把洗净的嫁衣悉数塞到姓丁的地方,刚好他一个不相干的被抓走,换来彩衣庄的太平。”
孙二亮露出得意的笑。
……几乎是男人话刚落,一道毒箭再次破风而来,从深不见底的黑夜穿云飞过,擦过雁连亭的发丝,只比兰娘发顶高三寸,然后射穿了孙二亮的心脏。
“啊!”兰娘下意识捂上嘴,还想检查一下孙二亮的伤口。雁连亭及时制止,朝飞来的方向转身,暗夜中,披着斗篷的人面容模糊,正朝他勾起魑魅般的笑。